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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经历了一场大火,然后又经历了一场暴雨,昨夜一夜未合眼的邓汉炎,这个晚上又失眠了。邓汉炎一早被大王宣到了武仙宫,这意味着,西夷流民之乱还没有结束。
“昨日领事林可有其他可疑之人?”君王复利用一双刁钻的眼看着邓汉炎。
“回大王,除了禁卫军,并无其他人。下臣失职,请大王责罚。”在回答这个问题时,邓汉炎心虚地看了一眼站在大殿前的剑洪,虽然他清理了大部分被水委毒杀死的侍卫,也烧掉了谢冲一行人留下的黑衣人,但找遍了领事林,也只有四具尸体,邓汉炎心虚的正是这具不知去向的尸体,还有那数千双禁卫军的眼睛,要知道,他们可都是中军将军剑洪的人。
“大王,要罚也罚连下臣一起罚吧,下臣失职。”剑洪突然开口,依然话不多,仿佛是点到为止,一句“下臣失职”就停住了,并没有具体的失职原因,君王复利立刻明白了,他表面是来请罪的,但实际上他是在帮邓汉炎求情。
邓汉炎悬在胸口的心终于重新放回到肚子里。剑洪将军看到了,他却没有说。邓汉炎心中想,大概是看在缘遥的份上,毕竟,他是缘遥的舅父,也是缘遥的剑术师父。
“不是你们的问题,连老天爷都站在这些刁民这边。”君王复利拧着眉头,即使要表现自己的宽宏大量,依旧一脸的不悦,仿佛前几日从永昌侯府带出来的那股怨气还没有彻底挥发掉,“流民都是有恶习的,屡次三番的暴乱,还是要抓,既然火烧不行,就都送去领事林后山的玉矿,即日起你就先职守领事林。”想到西夷流民,再看看从西南回京的邓汉炎,君王复利越发对西南心存芥蒂,西南是他弟弟信安君的属地,也是跟西夷相接的地界,总感觉西南的位置一日不如一日稳,越来越摇摇欲坠。
“下臣领旨。”对奴隶,作为君王从来没有看得起他们的蝼蚁之命。在北冕国,首先人分三六九等,最上层的无疑是皇族,排在第二的是长存了四百年的怀姓九宗和贵族,之后是寒族,也就是庶民,仅比可以随意买卖和杀戮、没有自由的奴隶高一点。
“对这些人,不能心慈手软,该杀就要杀。”十日的时间,无论是索加王后的国丧,还是孝文王太后的诵经舞祭奠,君王复利只有一个目的,扫除北冕城的西夷流民。在这件小事上却屡次受挫,君王复利心中更是意难平,他更愿意相信是有人制造了领事林的骚乱,他的疑心在一个晚上之后像堤坝一样被加高了,这几年他对周围一切都充满着猜疑,用一颗防备的心,防宗室,防贵族掌权,防掌握着天运和百姓头脑的天宿厅,也防星宿,他将新帐旧帐一起算,语气已经不耐烦。
邓汉炎心里咯噔了一下,君王没有仁慈可言,凡事都会草木皆兵,他不是在教他做事的方法,而是王命。
出了武仙宫,邓汉炎觉得头重脚轻,他想不通,作为虎贲中郎将,带着精锐的虎贲军守在领事林的玉矿,是何用意?
“邓将军。”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脑袋还在嗡嗡响的邓汉炎辩不出方向,他左右张望时,一袭白袍已经来到他身旁,看到这一身白袍,不用抬头邓汉炎都知道是星宿。
“太傅大人。”邓汉炎向星宿执礼。
“近几日有劳邓将军了。”星宿看着邓汉炎,他身上还穿着御殿将军服,他面容平静,眉眼间没有邓荣的影子,脸瘦面善,大吉之相。邓汉炎是庶出,也许这容貌来自他生母,他是邓荣五个子女中仅存的一个了。
作为为君王复利处理内政的太傅,他公正且能体恤到每一个人,能及时的平衡官员与君王之间的情绪,他身上的光明磊落在文官之中是少有的,也许是跟他平日所行的占卜有关,他身上没有任何私心杂念。
“是末将的职责。”跟这些文官打交道,武将邓汉炎更显得嘴拙。
“我有一事拜托邓将军。”
“太傅大人请讲。”
“领事林玉矿山会有严格的管理,所有进入的奴隶,都会被一一记录在册,那时侯增加了多少西夷流民,一目了然。邓将军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邓汉炎听懂了,但他还是装作没懂,他刚刚还觉得星宿身上没有私心杂念,马上就让他看到了太傅大人的另一面,文官确实复杂,说话都不好好说,非要把不能拿上台面的东西,用拐弯抹角的方式端着。邓汉炎当然不敢接。
“末将愚钝,还请太傅大人指点。”
“三千多人一夜之间失了性命,天降甘霖,普渡众生,邓将军难道还想再看到这样的悲剧吗?”
邓汉炎摇了摇头,星宿的一片苦心他已经懂了,他还是没有说话,这里是北冕城堡,难免隔墙有耳。
“还有,女人不杀,违令者斩,这是王命。”
“末将遵命。”邓汉炎陷入沉思,刚才在武仙宫,君王复利说该杀就杀,连眼都没有眨一下,这就是北冕国对待奴隶的方式。领事林玉矿山的奴隶本就复杂,除了西夷流民,还有战俘和北冕国的囚犯,也会有少部分的逃奴,即使死上几百人,也都跟平日没有差别。这刚出武仙宫,怎么就改了主意?女人不杀,在北冕国,对百姓还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保护令,连邓汉炎自己也没有彻底明白。领事林玉矿山除了一个玉石矿山,别无其他,女人并非奴隶的中坚力量,论养兵补给,也应该是男人不杀才对啊。但王命是:女人不杀,而且还是太傅星宿亲自下的。在北冕国,太傅的言论既代表天宿厅,也代表着一部分大王的旨意。女人不杀的原因难道是为接下来的殉葬做准备吗?可国丧也已经过了,永辉世子也下葬了,难道,王室之中又有人会死吗?邓汉炎看着星宿的背影,总觉得“女人莫动”不像一道王令,又或者,只是太傅星宿的意思?难道,太傅是在寻找什么人吗?邓汉炎眉头皱起。
铃儿醒来时,肚子已经瘪下去了,她习惯了挨饿,但两天没吃饭的滋味,又将她拉回到以前那些饥荒的时光,她肚子里空荡荡的,空到咽一口口水都能听到肚腔里的回声,各种肠子都绞到了一起,随时都有可能断掉,这种饥荒的饿让她急躁,此时她正皱着眉头,许久不见的火爆脾气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起来。
“来人啊,给我们点吃的,再饿会出人命的。”铃儿喊了三次,声音也一次不如一次,她实在饿到没有力气说话了。她集中了所有的气力,准备再大声呼喊一次。“来人啊……”只喊出这三个字,她感觉嗓子火辣辣的,既没有吃的又没有水喝,她嗓子都哑了。
“喊什么喊,不赚银子还想吃饭,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门被推开了,矮胖的中年女人换了一身粉色的霓裳,显得她腰身更圆了,她尖着嗓子训斥着铃儿。“阳关大道你不走……”
“宝妈妈,挑人了。”一片笙歌的厅堂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唤声,跟着外面的酒令和笑语一起传到房间里,传进铃儿的耳朵中。
“来喽。”中年女人快速地扭着腰肢不见了。“快快里边请,正有新鲜儿的货呢!”这老鸨说话风格是咋咋呼呼型的,一句话越说音调越高。“哟,这么俊俏的女子,到我们群芳楼的那一定是头牌啊。”老鸨的嗓门更大了,像一声惊雷,吓得怀柔步子都停顿了一下,老鸨正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她,那眼神,仿佛看到了一条生财之路。
“宝妈妈真会说话。”怀柔语调放慢,尽量引导老鸨降低声音,她耳膜已经被老鸨尖利的嗓音快刺穿了。“身有重责,还是先谈正事吧。”她是今日一早在桂红死后,被临时安排到群芳楼来拣选“麻雀”的。
“对,对,里边请,瞧我这个人,见了漂亮的姑娘就挪不动腿了。”
老鸨走在前面,领着怀柔往里面走,经过门口时,怀柔匆忙把头转向侧边,她不确定,她看到的人是不是铃儿,刚刚被突然加快的脚步又重新放慢了,她扭头多看了一眼,这一眼证实了,里面的人正是铃儿。怀柔脚步停住了。
“官人,是要这屋子里的丫头?”宝妈妈上前,她宽大的腰肢将门缝遮得严严实实。
怀柔迟疑了,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她父亲严厉的目光,怀柔的心在砰砰直跳,她脑袋在飞速地转着,她没有一丝犹豫,坚决地撒谎道。“是她干的。”她讨厌她父亲不信任的口吻。
“官人……”宝妈妈再次问道。
怀柔回过神道:“待在群芳楼更适合她。”她不能犹豫,更不能退缩,昨日在有了铃儿的行踪时,她就在计划着这一刻,为了今日能站在这里,拥有对铃儿命运定夺的权利,她手上已经有了一条人命。她要让铃儿永远都见不到辛彦之,一辈子就烂在北冕城的青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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