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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记不得你香港的数学家教?他是博士生了,谈妥要来上班之前,还说要打电话回北京问他父母同不同意他做家教。你记不得大三的小瑞?她到台北和朋友晚餐,结束之后还打电话问她妈准不准许她搭出租车回家,结果电话里的妈说出租车危险,她必须搭公交车。你记不记得大二的阿芬?拿着暑期创意营的选课单,说伤脑筋,不知道她妈会不会同意她选她真正想要的课程。
这些,都是典型的镜头;我不是这样的母亲。
但是同时,我也看见二十一岁的女儿跟母亲手挽着手亲密地逛街,看见十八岁的儿子很&ldo;乖&rdo;地坐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访友,跟母亲有说有笑。
老实说,安德烈,我好羡慕啊。
但是,我不敢企求,因为,我也觉得,刚成年的人跟母亲太亲近、太&ldo;乖&rdo;,恐怕代表着他本身的人格独立性不够完整。我渴望和你们保持儿时的亲密,但是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幻想。我其实是一个非常不典型的亚洲母亲了,而且还一直认真地在上你和菲利普给我的&ldo;课&rdo;。
菲利普和我在香港生活了两年,从他的十四岁到十六岁。他对我和朋友们的谈话议题兴趣很浓。譬如和中国大陆来的记者谈中国问题,或者和美国记者谈国际局势,十五岁的他都会很专注地倾听、提问,也谈自己的看法。
有一天,一群朋友刚离开,他说,&ldo;妈,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你的华人朋友的特征?&rdo;我说没有。他说,&ldo;就是,当他们要问我什么问题的时候,他们的眼睛是看着你的,而且,就站在我面前,却用第三人称&lso;他&rso;来称呼我。&rdo;
嗄?
我其实没听懂他的意思,但是我们接着做了一次实验。
就是观察下一次朋友来的时候所做的举动。结果是这样的:教授甲进来,我介绍:&ldo;这是中文系甲教授,这是我的儿子菲利普。&rdo;他们握手。然后,甲教授对着我问:&ldo;好俊的孩子。他会说中文吗?&rdo;我说,&ldo;会,说得不错。&rdo;甲教授问,&ldo;他几岁?&rdo;眼睛看着我。
我说,&ldo;十五&rdo;。
甲教授说,&ldo;他读几年级呢?&rdo;眼睛看着我。
我说,&ldo;你问他吧。&rdo;甲教授这才转过去看菲利普。但是没说几句,又转回来了,&ldo;他懂几国语言啊?&rdo;
菲利普在一旁用偷笑的眼神瞅着我。
这个实验发生了之后,我也变敏感了。记不记得,你刚到香港时生病了,我陪你去看医生。我们两人一起进去,你坐在医生对面,我一旁站着。医生看了你一眼,然后抬头问我:&ldo;他哪里不舒服?&rdo;我赶忙说,&ldo;请你问他。&rdo;
那时,你二十岁。
十六岁的菲利普,在我们做过多次的实验后,曾经下过这样的观察归纳,他说:&ldo;妈,我觉得,差别在于,欧洲人是看年龄的,譬如在德国学校里,你只要满十四岁了,老师便要用&lso;您&rso;来称呼学生。但是,中国人看的不是年龄,而是辈分,不管你几岁,只要你站在你妈或爸身边,你就是&lso;小孩&rso;,你就没有身分,没有声音,不是他讲话的对象。所以,他才会眼睛盯着你的妈或爸发问,由&lso;大人&rso;来为你代言。&rdo;
菲利普做这归纳的时候,安德烈,我这有名的社会观察家,真的傻了。
此后,即使站在朋友身边的孩子只有酱油瓶子那么高,我也会弯下腰去和他说话。
菲利普给我另一次&ldo;震撼课&rdo;,是在垦丁。我们一大帮人,
包括奶奶舅舅表弟表妹们,几辆车到了垦丁海岸。大家坐在凉风习习的海岸咖啡座看海。过了一阵子,我听见一旁舅妈问她读大学的女儿咪咪,&ldo;要不要上厕所?&rdo;我也想去洗手间,起身时问菲利普:&ldo;要不要上厕所?&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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