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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尹是齐王石重贵兼任,另置两个判官主持日常运作,并代他处理府中一应大小事务,但这两个判官都算是石重贵的心腹,其中一个齐世宜现在已经在郭府栽了,另一个判官石应芳虽然也姓石,但并不是皇室宗亲,他本是石敬瑭称帝前的奴仆,奴随主姓,不但服侍得力,也很好学,石敬瑭也用得很顺手,后来见他好学上进,颇有点文武双全之意,处事也算稳重,在自己奴仆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便开恩给他谋了个前程,提拔他在麾下做了个小官。
后来石敬瑭收养石重贵后,见他身边无得力之人,便将石应芳派给这个养子来帮他;石应芳也没给老主子丢脸,帮着石重贵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随着石敬瑭称帝、石重贵步步高升,他也随之水涨船高,直到做到正五品的开封府判官。
事情发生时,石应芳一概不知,正在府衙内依例处置公务。
朝廷因契丹大皇帝陛下耶律德光降恩给晋廷内侍木汲,不但给木汲升了官,将他推到晋廷内官的顶峰,还要将其推到中原文坛的顶峰,给其狗屁文章刻石立碑建亭以护,这些事现在全推给了开封府。
府尹是齐王石重贵,石重贵对此事正一肚子牢骚没处发呢,哪还会管这些屁事,当然全是他们两个判官的责任了。齐世宜不见踪影,此时开封府便只石应芳自己一个在查看立碑建亭的资料,他叹息一声,迅速将公文看完,随手批上几个字,便算是将此事告一段落。
石应芳也曾将木汲的文章扫了几眼,他虽是奴仆出身而在近年身登高位,可他从未懈怠过,这些年来学文也算有成,不过只读片段,便对木汲的马屁文章也是感到恶心至极。正自安慰自己,这事总算是快办完了,突然见跟随齐世宜的人跑到他面前浑身筛糠般的哭诉,说了半天,石应芳也没听出个一二三来,再看这些人浑身如筛糠一般,脸上满上惊恐万状之色,明显是都吓坏了。他皱皱眉头,命这些人想好了再说,这些人镇定了半天,方才结结巴巴地说出,齐世宜带着他们去郭府“公干”,而现在除了他们跑回来报信的之外,竟然全被郭府捉了,还有几个被郭威砍了脑袋。
石应芳听罢,首先是一脸懵然,继续追问,问明白之后勃然大怒,不是恨郭威疯狂、心狠手辣的出手杀人,而是将齐世宜恨得牙根都痒痒。
因为这事他之前竟然一点消息也未得知,明显是齐世宜暗地里被杜重威的人拉拢,准备去给郭威以及郭威背后的刘知远一个难堪,却不想现在不但他们全部被郭威捉住,而且难堪的变成了开封府了!谁让齐世宜是开封府的判官,此次去郭府找事又是以开封府的名义去的呢!
石应芳虽恨得牙根都痒,但却并未被恨意蒙了心智,他也知道郭威并不是普通的四品朝官,郭威不管怎么说那也算得上是皇帝石敬瑭的心腹之臣,当年皇帝陛下还是后唐军中一大将时,在大战中遇险而得刘知远、郭威兄弟拼命相救,方得转危为安,因此而看中文武双全、智勇兼备的郭威,特意从刘知远麾下要过郭威后便将军中机密全部交给郭威处置,这能是一般手下?要从这些渊源说起,他和郭威才是一系的呢,都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心腹。
先前他也曾听齐王石重贵说过,那郭威眼中似乎只有皇帝陛下,其余朝臣甚至连他这个皇子亲王也不放在眼里,石应芳知道这是石重贵的气话,他与郭威也不是没见过,也不是没打过交道,两人之间先前还曾同在兵部做过同僚,也算相处得宜,当然深知其为人和才华;对于自己现在的同僚齐世宜的为人,也是清清楚楚的。
齐世宜因石应芳出身卑贱,平时就不太看得起他;石应芳也因其贪婪无智而十分鄙视齐世宜,两下里算是相看两厌,现在经此一事看来是那齐世宜与杜重威勾搭上了,不知杜重威许了齐世宜什么好处,齐世宜便屁颠颠的去充当打手来为难郭威。
为难郭威,也就是想给郭威背后的他那个结拜义兄刘知远一个难堪。谁让刘知远先前将杜重威的脸都给撕在地下用力踩踏呢!两边算是结了大仇了,今后肯定都不会善罢甘休。想到此处石应芳叹息一声,怒气也消了,只是为自己有点悲哀,特么地我惹谁妨谁了?怎么这齐世宜搞的狗屁倒灶事偏偏还得我去给他擦屁股?摊上齐世宜这么个同僚,平日里不但正事干不了,就是做坏事都做不好,偏偏现在又都同属一系,都是石重贵的心腹,不知石重贵看中他什么了,石应芳还不好在石重贵面前说他什么,不然他不就成了背后里说人不是的小人了么?这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相看两厌还得长年累月的虚与委蛇,假装和睦,真特么难受!
石应芳正烦躁着呢,偏偏又听人来报,说郭威府中有人来送信。石应芳沉吟一阵,先命眼前这些厌物退下,方命人将其带来,沉下心来平心静气地询问一番,问过之后方才明白,感情人郭威还真抓住理了!说是有贼人勾结官府中人,假冒开封府、禁军中官吏、军兵,前去袭击郭府,意图刺杀郭府家眷、劫走枢密院造作房设在郭府西院的灯彩作坊中的物料,这可真的是能说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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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齐世宜这正儿八经的开封府判官也是假冒?为什么说郭威杀了人也占着理?因为所有去郭府中的官员军兵,没有皇帝旨意没有开封府公文,更没有军中将令!须知郭威可不是普通百姓,人家是朝廷正四品的朝官,是大晋朝廷拥有实职差遣的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郞、忠武将军!开封是晋室京师,所谓的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官府就是去一般百姓家搜查,明面上的文章也得做一下,何况是带着军兵去人家实职的四品朝官家中为难,这与抄家何异?那必须得有皇帝旨意,否则便是欺君、矫旨,与谋反也差不多少了!
想必若是在开封府中开具什么公文,那齐世宜料想是瞒不过自己,自己也决不会同意,便是齐王石重贵知道也不会让他们这般胡来!杜重威也搞不来皇帝整治郭威的旨意,便让人来蛊惑齐世宜;他齐世宜不知被杜重威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胆大包天的便私下里带人过去了。石应芳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难道这齐世宜脑子里全是狗屎?真跑人家中都看到了郭威,还敢那么嚣张?还当人家是任他欺侮的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就真的敢动手?
听郭府来人说,让开封府的人去见郭威,石应芳又沉思一番,这回算是想明白了,许是郭威不想将事情闹大,让他去商量一下如何善后?这人都给宰了好几个,还不算闹大?他翻来覆去的思量半天,方才拿定了主意,命人先去给齐王报了个信,然后便轻装简从,只带着两个随从,便跟着郭府中人,悄悄来见郭威。
郭威在家中安抚了张记吴氏二老和妻子等人,自己坐下来静静思索一番,将事情前后一联系,便明白了。
先前他奉张从恩之谕,以枢密院院判之职署理院务,第一天就遇到了造作房工房灯彩烧毁、吏房欲烧黑账之事,只怕也是某些人设下的圈套,并不完全是为了销毁贪墨物料钱款,目的无非是想将灯彩毁坏、贪墨钱款之事扣到他头上,那些人只怕也不敢将这黑锅朝桑维翰、张从恩脑袋上扣,而他郭威不但与杜重威有仇,而且后台是刘知远,官职不高不低不大不小正合适;再说枢密院造灯之事已经报上负责此事的皇城司与开封府,安放区域也划定,若是不见其灯,肯定会有人挑事追责,甚至皇帝也会亲自发话询问;至于查到吏房黑账,只能算是个意外。再则在枢密院外,毫无缘由的遇到那冯道来教训了自己一番,或许冯道虽受人挑唆,但人家毕竟是宰相,心里精明着呢,随便去转一转撂下几句话应付了便走;那袁品贤来纠缠想必也是想拖延住他,没想到袁品贤自己不争气,几乎要拉在裤裆里,自己才得以脱身回来得迅速,这却出乎了某些人的算计;那闻主事或许是真的奉了陈世立的意思前来,想必也是要再筑一道堤坝,来挡住自己;只要事成之后那闻主事脱身而去,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便是查无此人,郭威便是有一百张嘴巴也说不清楚了!
另外就是齐世宜带人去西院中捉拿三子郭仪——他仍然认为薛平平就是自己的幼子郭仪——顺带着将那些物料劫走,如果真的被他们得逞,皇帝交待给自己的事,他根本就无法交差,——且不说能不能找到那件重宝,人都没了还怎么交待?并且自己接了造作新型灯彩之事,也算是落空,那些人还能顺便再给自己栽一个贪脏的罪名,而这些人背后的黑手在事后亦能以其权势将风声压到最小;而他们的目的则完全达成,算是大有收获:一则打击了自己,与自己牵连颇深的刘知远只要为自己说话,那也肯定要为此担上几分责任;二则可以逼迫薛平平交出那“千金之谜”的底细,他们则可能会在皇帝面前争得功劳;三则也可大捞一笔,那些物料怎么说也值得二三百贯,几十万钱,可那也只是说的是成本价,真要按市场价转卖出去,再加价个两倍三倍甚至更多的,就算是上百万钱都值,可不算少了。
郭威一想到此处,心里一动,怎么说元宵节制作个灯彩之类的也用不了这么多物料啊,用上个几万钱便是了不得的大制作了,怎么能用得价值几十万钱甚至上百万钱的财物?莫非那些物料运来之前,便有人就开始作局算计他了?哎呀,大意了,事前怎么就没多盘问一番!看来先前被赶走罢黜没有抓起来的那几个官员不管是想着借他之手再大捞一笔,还是意图陷害,都是早就串通一气谋算好了的啊!
看来即使他在枢密院中大力整治,根本就没放某些人的眼中,人家依然按先前布局来一步一步地进行,只为能将他郭威给打落下马!郭威一念及此,不由得叹息一声,心里想到朝廷中某些人一无是处,做实事没能耐,搞阴谋诡计、争功诿过陷害忠良倒是极其擅长,不由得便有些悲哀、凄凉。
这时家人来报,说开封府另一判官石应芳带着两个随从到来,而且石应芳没有穿官服,只着便袍,没有大张旗鼓,这是要私下接触一下摸摸底的意思了。郭威也没功夫伤春悲秋了,便命人请进正厅待茶,他又去换了见客的衣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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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应芳一盏茶才品了两口,便见郭威走了出来,急忙站起来,笑容满面地抢先上前,恭恭敬敬地深深一礼:“院判,石某遵院判之意特来拜见!”他并未自称下官,这是要跟郭威真的私下里商议事了。
郭威上下打量打量他,见其态度极其恭谨,也微笑着还礼:“石大判一向可好?如今郭某请大判来,却是有要事相询。”人家恭谨,自己当然要待之以礼,随后招呼道,“大判请坐。”两人都坐下后,郭威正色问道:“大判可知,你们开封府中竟然有人与贼人勾结,假扮贵府官吏、禁军官兵,前来郭某府中袭杀郭某家眷、劫夺枢密院物料一事?”
石应芳拍着大腿叹息一声:“唉!院判派去的人已经将事情简略告知了石某,只是石某一直被其蒙在鼓里,并不知其中详情。”
郭威冷笑道:“想不到堂堂京师城中,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而大判又推说毫不知情,这能让郭某相信么?齐世宜难道与大判不是同在开封府中?他来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声称是奉了开封府尹之命,带的人可全部都是你们开封府的人!”
石应芳苦笑道:“石某说真的一无所知,看来是无法取信院判了。先前石某曾有幸和院判同在兵部任职,石某为人院判也当有所知晓。唉,某再不堪,也不至于为一个……齐世宜来欺瞒院判,院判也是不知道石某的苦处啊!”
石应芳不但叫起苦来,接着还大诉特诉起苦来,将二人虽同属齐王一系,但早就面和心不和,相互看不顺眼,只是维持着表面文章,井水不犯河水,有些事情两个判官根本不会通气,比如这次齐世宜带人来郭府闹事,他就是真的毫不知情,不过据他判断,不但他石应芳不知情,就怕连齐王殿下也根本不知情,谋害朝廷四品朝官这么大的事齐王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去干啊!这齐世宜想必也是被人给算计了,人家编个套挖个坑,他惦记着人家许给他的好处,就兴冲冲地去当人家手中刀,傻乎乎地钻进套跳进坑,无非是有人许了他什么,这种事怎么告诉他石某人?只怕还生怕他知道了,坏了其好事呢。
郭威见他说的诚恳,也知他的背后不但有齐王,还有皇帝,以前两人同在兵部时,相处得还算不错,先前让人去开封府送信,便是有意和此人相商如何善后;也不再为难他,将郭荣送来的几份供述递了过去:“听了大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郭某也是才知道大判苦衷。这是那些贼子的供述,大判先看看,心里也好有个数儿。”稍停又皱眉说道,“那个什么闻主事,明显是冒充的,不知哪找来的骗子,竟然敢冒充朝廷命官,而且是在我这个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面前公然冒充我的下属,明目张胆地敢来我府中行骗,这也太荒唐了,也望大判能禀告齐王一并给处置了!”
石应芳叹息一声,这郭威也够狠的!估计那什么闻主事肯定活不成了,便是他能从郭威这里逃脱一条性命,便是他与齐王石重贵无关,石重贵不处置他,那唆使他来的幕后黑手只怕也要杀了他灭口;冒充朝廷命官光天化日之下来朝廷四品朝官府中行骗,只要郭威稍有不慎让他得逞,事后所有人都可将事情推到他身上,而自己则不沾一点因果,这事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难得某些人真能想得出来,只是派了个骗子去郭府行骗,为什么又让那齐世宜等人也去抓人?石应芳怎么也想不出那仍是杜重威先前争功的心思未曾熄灭,便想再试一次,如果能成当然是好,如果不成……他杜重威能有什么损失?!最多再被皇帝那大舅子大骂一通,又不是没被骂过,还能怎么着?
不过只要他们这边处置了那个闻主事,肯定要与闻主事背后操控这一切的杜重威发生龌龊,那闻主事不管之前是什么背景,可既然能被杜重威派出来做为牵制郭威的重要棋子,那就说明他也是能在杜重威心里挂上号的,说不定其份量还不轻!这郭威竟然随口抛出一个让他们不得不处置,却又必定会让齐王石重贵与武德使杜重威之间产生裂痕的筹码,不能不说这人心机极为了得!
石应芳心里暗自感慨,可听了郭威这个要求,根本就是理所应当,也没法反对,便点点头答应下来,把供状接过来一份一份的细看,边看边思量,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里对那齐世宜更加恼怒,心说这回不管怎么的,也得告诉齐王,将这个害群之马给拿掉,不然只怕他将来会给齐王惹下更大的祸事。虽说齐王不但是皇子、亲王,还兼着诸多重任,可谓是权势滔天,但皇帝都行不得快意事,何况亲王!这齐世宜真要再惹下什么大祸,齐王或许不会因之得到什么实际处罚,但肯定会失去皇帝的宠信,单就这一点来说,什么处罚也比不上这个损失大!
郭威见石应芳沉思不语,便等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大判,可看完了么?感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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