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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会留心这类事,”杰妮丝说“毫无疑问,哪怕你的一只胳膊给打断了,你也会留心这类事。”华伦用他的好胳膊亲昵地抚摸她一下,杰妮丝在他的手上拍了一巴掌。“好吧!我已经把这里的伤口包扎好了。也许可以凑合一个时候。你的耳朵也不流血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到海军航空医疗站去看一看医生。”
“那得看时间,那得看时间,”华伦一边做着苦脸挥动他的胳膊,一边穿上衬衫和毛线衣,拉上他外衣的拉链。“我想看看维克。你去把车子开出来。”
一会儿他从屋子里走出来,打开了车门“-,这小鬼睡得挺安静。摸上去挺凉,看样子好象长大了一倍。”
“也许热退了,”杰妮丝说罢,停顿了一下,手放在排挡上。车上的无线电收音机正在广播总督的讲话,要求人民保持镇静,强调舰队的损失很小,进攻的敌人已被打退了。“华伦,汽车司机说日本人正在卡胡库角登陆,你觉得会有那个危险吗?还有”
“不会的,不会的。开车吧,登陆?他们在四千英里以外的地方建立一个滩头堡怎么保证供应呢?你会听到各种疯狂的谣言。这是一次打了就跑的空袭。他妈的,这个岛上的高级将领们现在肯定在集体自杀。在所有骗人的把戏中,搞了个星期天早上的偷袭!嘿,多年以来,这一直是个例行战斗问题。”
山顶上一些看热闹的人站在停放的汽车旁边的草地上,指手划脚地交谈着。浓密的黑烟从舰只停泊的地方往上腾起,迅速布满整个天空,遮得太阳象个灰暗的圆球。杰妮丝把汽车停住。华伦通过挡风玻璃用望远镜向港口环视了一遍。
“天哪,琴,福特岛简直成了个废品场了!我看不见一架没有损坏的飞机。但是,飞机库里一定还剩下许多架。老天爷,还有一艘战列舰也沉没了。我敢打赌准有上千人呆在舰上——嘿!老天爷!他们又回来了吗?”
在整个港口,高射炮开始隆隆地响起来,喷出火焰,黑色的高射炮弹又在蓝色的天空里开了花。华伦朝天空望了望。
“真他妈的!他们又来啦。怎么回事?这些混帐的日本人这一次肯定是孤注一掷了,杰妮丝!嗯,这也就是说那些航空母舰依旧在飞机的航程之内,等着它们的飞机回去。好极啦!把位子让给我。我来开车。”
杰妮丝只要不是她自己开车,汽车开得太快她就要紧张,这一点华伦是知道的,但是他象一个抢劫银行后逃走的强盗一样,把汽车开得一阵风似的向珍珠市疾驰而去。他妻子惊魂稍定之后,就开始欣赏这种危险的高速度。现在,在日本人袭击以后,一切都不同了。一切显得更富于冒险性,几乎可以说更好玩。华伦看去是多么漂亮、多么有能力、多么惹人喜爱啊,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轻松地转动着驾驶盘,绷紧的嘴里叼着香烟,眯起眼睛望着大路。她的厌烦和急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忘记得干干净净了。蘑菇状的黑烟比以前浓厚得多,他们透过挡风玻璃望出去,看见日本飞机一架接着一架着了火从天上掉下来。每掉下一架飞机,华伦都要发出一声欢呼。舰队的登陆处一片混乱和恐怖。水兵们的脸和手被火烧得起泡,皮肤变成或黄或黑的烧焦的碎片,挂在带血的肉上,被人从救生艇上救出来,或者被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色制服的人们抬到担架上,送到医院的救护车里。受伤的人和没有受伤的人都骂着一些下流话,已顾不得挤在登陆处一边咬着手指头一边细细察看受伤者面孔的妇女们,也顾不得那些孩子们,他们有的年纪比较小,在妇女们裙子周围玩着闹着,有的年纪比较大,瞪着大眼看被烧伤的水兵们。有一只救生艇上装满裹着白布的死人,舵手打算靠拢来,一个穿黄咔叽布军服的胖胖的老长官不住地骂他,挥着手叫他走开。高射炮沉重的轰击声和爆炸声,空袭警报的嚎叫声,舰艇汽笛的鸣声,飞机的怒吼声,这一片声响掩盖了一切喧哗,因为第二次空袭正在白热化阶段。空气中充满浓重的火药味,混合着从福特岛周围水面上燃烧着发出浓烟的黑色燃油中散发出的恶臭。华伦-亨利两手搭在臀部上,香烟叼在嘴上,沉着地观看那个可怕而壮烈的场景。杰妮丝用发抖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渡过海去。”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大踏步走到登陆处的终点,到一只带长篷的船那边去。杰妮丝匆匆地跟在他后面。
“掌舵的,这是谁的专用汽艇呀?”
一个拿着舵柄的整洁的舵手,用一只手去拍头发剪得短短的头上一顶戴得很合适的白帽子。这个人宽下巴,古铜色面孔,高个儿,好奇地注视着华伦血污的救生衣,慢吞吞地说:“先生,这是海军将军拉德本的专用汽艇。”
“海军将军在海滩上吗?”
“是的,先生。”
“你知道他在这儿呆多久?”
“不知道,先生,他只是要我等着他。”
华伦回头望了一眼沿着登陆处缓缓转动的那只船,随后说:“喂,你瞧,情况就是这样。我是‘企业号’航空母舰上的亨利海军上尉。我是个俯冲轰炸机驾驶员。”
“是吗,先生?”
“我是在早上起飞的,正当日本人袭击开始的时候。日本人把我从飞机上打下来了。我不得不找另一架飞机,再加入这一场战斗,所以请你把我送到福特岛去好吗?”那个舵手踌躇了一下,然后挺直了身子向他敬了一个礼。
“上船来吧,先生。重要的是把那伙王八蛋打死。原谅我,太太。”
“啊,一点也不错,”杰妮丝笑了笑。“我也希望他把那群王八蛋打死。”
华伦站在船尾部,两手叉在屁股上,头发在风中飘动,染血的救生衣敞开着。当专用汽艇驶开的时候,他笑容可掬地望着他的妻子。
“打死他们!”她喊道。“然后回到我身边来。”
“我知道。你等这些王八蛋滚了以后再开车回去,不然他们会向你扫射的。再见吧。”
一架红黄相间的日本飞机刚好从他的头上掠过,离地不到二十英尺光景,他急忙把身子弯下去,飞机的马达声响了一阵又消失了;然后那架飞机末了个急转弯,从一艘沉没了的战列舰的深红色船身上面飞过海峡去。华伦站直了身子,依旧咧嘴笑着。杰妮丝目送着海军上将的那只漂亮的专用汽艇——汽艇全身是一片灰色的新油漆、闪亮的铜和雪白的窗帘与绳具——载着她血迹斑斑的丈夫送往海港中部作为海军飞机场的冒着烟火的岛上去了。他挥着手,她也拚命挥手作答。她在舰队登陆处看到的情形已经把她吓坏了;然而她从来也没有感觉到象此刻这样激动,这样富于生命力,这样单纯美好,这样热爱她的丈夫。
在她开车回家的时候,汽车的收音机里有一个军队发言人在广播,他号召人们保持镇静,防止破坏活动,并叫人们放心,敌人的第二次空袭已被击退,我们的舰队只是又受到一点轻微损坏,但日本人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解除警报的汽笛在全岛的上空长鸣。她发现那个女仆坐在扶手椅上听收音机,收音机里又在奏夏威夷音乐了。
“维克多已经很安静了,亨利太太,”她说“这个仗打得很可怕吗?但是我们会打败他们的。”
“洗羊消毒液是使香烟变得苦涩的焦油,”一个欢乐的声音说“幸运牌是唯一的好烟,没有一点点洗羊消毒液的味道”
维克多又在他的卧室里咳嗽了,象成人似的咳得又重又凶。“你瞧,他现在又咳嗽起来了,”杰妮丝说。
“太太,自从吃药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咳嗽。我一直在听着。”
杰妮丝的表正在十点欠八分上。“是的,已经过了两个钟头左右了。我猜想这都是药水的效力。我打算再给他吃一些。”娃娃身上依旧没发烧。他闭着眼喝了一满匙褐色糖浆,叹了一口气,然后翻过身去。杰妮丝倒在椅子上,不住地出汗,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她想着战争已经开始,在她的孩子服两剂咳嗽药的中间太平洋舰队被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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