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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总是不经意地从指间悄悄溜走,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对游航来说称得上度日如年。因为如果说之前他凭借外来者的身份得到了不少照顾,那么现在他和大家一样了。一样要面对现实的残酷与无奈。
原以为那笔钱可以撑很久,独立生活以后才发现哪儿哪儿都要花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唉,游航现在才彻底领悟了这些至理名言。
11月10日晚上10点多,他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头顶的屋檐下挂着许多尖锐的冰凌,可他完全没有注意。
“行业法案,对,回家最重要。至少我们把资源都用到了回归的事业上,累点、饿点、穷点都可以忍。可是我得先活着……”他轻声地低语着,应该是在抱怨,但又如同梦游或者中了邪一般。
他的这种状态始于大半个月前,那时他还没有找到工作。眼看着口袋一天天瘪下去,孤苦伶仃的他被一团浓稠的无处疏解的焦虑包裹住了。在那段时间里,他每天唯一的正事就是学习通用语。林可为他找来了行业法案的原文和通用语词典,告诫他在学懂法案内容前不要碰地下室里的东西。游航听从了她的忠告,并最终了解了法案的内容。
行业法案的原则基于一种理想化的设定,即为了最高效地利用资源,所有的事情都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农民就该专心务农,工人就该专心做工,回归的研究就应该交给专家们。只有通力合作,分工明确,不计得失,才能早日实现目标,也就是回归。它是一种社会共同愿望的极端表现。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法案不仅赋予了当局强大的控制权,还严格规定了每个人除了思考和从事自己的工作外就不能去涉足别的。
因此,游航认识到自己面临的具体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在那些政府部门和由政府统管的行业如农业、矿业和大多数制造行业中,他要都得通过考试或者上报自己的情况,等待分配。可是公共服务岗位考试一年只有一次,他已经错过了,而个人简历递交上去以后也迟迟没有批复下来。那么他如果不想坐吃山空就得去寻找一些别的工作机会,然而这也很难。因为像医生、药剂师之类的专业性很强的工作他是做不了的,而在文化、艺术、休闲和中高档消费品等能提高人的幸福感,但却被斥责为不能为回归做出贡献,反而会让人玩物丧志的行业中,由于存在系统性的压制,所有的经营者都在相对稳定的低位运营,没有兴趣再添一张吃饭的嘴。于是他就仿佛被逼近了死胡同,像一枚备用零件一样被放在一部为回归打造的机器旁边,由于每一个齿轮都严密咬合,他插不进去,只能等待机会。
这种等待非常可怕,让人焦虑,同时他也没有办法排遣。他没人可以说话,也不能碰地下室里那些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因为法案单独强调了一条:回归部是唯一能够从事回归相关研究的部门,任何私人或组织涉足此领悟都是不务正业,浪费社会资源,属于违法行为。
他不想违法,所以一直在控制自己,使自己更加压抑。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状态出了问题,所以极力地想要缓解,于是在五天前去找了弗兰克。他们畅聊了一下午,让游航情绪提振了不少。然后他似乎时来运转了。汉娜阿姨请他每天到农场干活,管他两顿饭,但没有报酬,因为一旦给了钱就形成了雇佣关系,不合法。游航欣然接受,然后又很意外地,工作机会也来了。
三天前,游航看到了一张招工启示,是镇上的酒馆招服务员。他去了,应征的人不少,但他毕竟不是那些游离在社会缝隙里的一无是处的无业游民,所以很快就被老板录取了。
游航记得老板在录用自己后说的第一句话是:“眼睛放机灵点儿,有什么事儿立刻趴到桌子下面去。”
然后这位小倒霉蛋就熬到了今天。十多分钟前刚心惊胆战地下了班,他又开始两眼发直地自言自语,他控制不住。这很糟,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警惕的人向警察报告这个人快变成疯子了。
“哎呦。”脚下跐溜一滑,游航一屁股坐在了冰面上,疼痛让他想起老板早先的忠告,雪天路滑,注意脚下,不要走神儿。
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庆幸自己的狼狈只有自己知道。那就继续往家走吧。
两周前下了场雪,邻居家的孩子们在游航的房子旁边堆了一个雪人。凛冽的寒风将雪人背风的一侧吹出了一根根冰刺,好像豪猪的刚毛。
其实稍微留心就不难发现这里的风冬天往一个方向吹,夏天又吹向相反的方向,人们称之为冬夏季风。另外不论什么季节,总有一层奇怪的雾笼罩在周围。镇上对它有个统一的称呼“一公里雾”,因为曾有人做过测量,不论在哪儿,最多就能看到一公里。
到家打开房门,一股暖流迎面扑来。主人不在家,壁炉里的火却烧得很旺。这是邻居家半大的孩子挣钱的手段。冬天在约定的时间为客户家的壁炉生火,在主人回来前离开,费用是3天1铢。
生火的孩子叫贝索诺娃,是个自理能力很强的15岁姑娘,诚实的口碑和甜美的外貌再加上一点别出心裁的点子,生意应该还行。至少邻居们都很放心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
游航对这项服务也很满意,他看了一眼门后的日历,轻叹一声往玄关墙上挂着的布袋里放入了零钱。袋子上用红线绣着俄语文字“带给您家的温暖”。
脱下厚厚的大衣,将腋下的食品放在桌上。“咚”的一声,看来已经冻得很结实了。那是酒馆老板看他工作勤奋专门给他打包的厨房剩余食品。
游航把躺椅和桌子挪到了离火一臂之遥的地方,静静地躺着等待食物化开。
几分钟后他好像刚完成快速充电的机器人一样坐起,准备写今天的日记。他原本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最近他觉得有必要写一写。
伏案良久,他一个字也没有写下。地下室的门开着,像黑洞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
“这是什么法律。回归是我们每个人的事,当然谁都可以过问!把麻烦的事都交给别人,认为别人就比自己更适合,这不是逃避吗?”游航的声音挺大,好像在向偌大的房子里的某人控诉。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
接着,游航又换了一副语调对着空气说:“小瑜,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接着是第三种语调:“你可以给她写信。”
“好主意。”第四种。
信当然寄不出去,但可以寄出思念。于是,他真的开始写了。
亲爱的这三个字被涂抹掉小瑜:
这是我在亡者镇写给你的第一封信,以后我会经常写。你不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中国邮政和快递公司肯定都到不了。这里的生活不太容易,首先我得克服语言障碍,现在已经有所进步。其他困难也很多,好在周围的人不错,大家都很帮我,特别是汉娜阿姨一家。他们邀请我在找到正式工作前先到他们家的农场干活,有免费午餐还按季付给我报酬。我很感激他们雪中送炭的善举,也知道他们同样处境艰难,所以报酬我就不要了。
几天前,我在镇上的酒馆得到了一份临时工作。白天我在农场干活,傍晚就去那里帮忙。酒馆的名字叫“装填开火招牌上实际写的是loading&fire”,店如其名。薪酬加上一点点小费,如果省点花那么每月差不多够。尽管收入微薄,但我没想在这儿致富。说实话,得到这份工作实属不易,因为几乎家家都在勉强维持,添一张嘴需要点儿魄力。于是幸运之神发了狠心,之前的服务员被流弹击中了这句话随即被涂抹掉。
我特别特别想回到你的身边,回到我们充满阳光的世界。可是这很难,为此我不得不做一些违法的事。是镇上的法律,去他的吧,我身后有强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我不想连累谁,所以我只能自己干。我在一栋老房子的地下室里发现了点儿东西,有书籍、笔记、手稿和标本,我想那些东西原来的主人绝不简单,等我有了精力这六个字被抹掉我正在尝试理解那里面的内容。我希望那里面藏着回家的钥匙,虽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所突破,但是我想至少我不能不去尝试。如果这两个字被飞快地划掉。好好照顾自己,你是我回家的动力,我会全力以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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