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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凄然。古宁南是她遇着的第一个有印象的青年,甚至两人还有不少同生死的经历,彼此都留有恩情。在她心头,已隐隐生起情愫,纵然她知会古宁南身上仍有不少的秘密,但那半点也不妨碍她对他有不同的感觉。只是眼下,她却无能为力。
缘着偌大一条长江追去。即便江陵境内地势已转为平坦,可长江边上没有道路,依旧是丛生的荆棘灌木,坎坷不平。且那小船越荡越远,她无论如何,也是追不上了。原来在自然面前,任凭你功力多深厚、神通多广大,也会有束手无力的时候。
追了约二十里之后,段念停下了步子,心中念起陈管家那话:七日之内若无纯阳功力相救,他是万万活不了的!她自个所练的“素心剑法”本是偏于阴柔,又不识得一个练有此类功法之人,怎去救他?姑且当陈管家是在唬她罢,现下她是连救他上岸的本事都没有……
站在一处高地,眸子里的小船已经消失。风拂过,丝丝凉意吹进了骨子里。段念突然想起离开海岛时的场景,念起李逸,念起他教她的“无情”。她仿佛做了一场梦,此刻梦醒,瞬时又教她深感自责:“哥哥教你无情你全然忘了么?情,本来就是累赘,你瞧瞧你现在都成甚么样子啦!”心态翻转过来,段念忽又为古宁南的离去而庆幸起来:“没了他,日子又回到正轨,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想来我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动了情,万是不该呀!”
话虽如此,也不知能自欺欺人到几时。
当庆功宴在涌动的暗流下,有惊无险地完成之后,段念回到了江陵城,联系到董玉。此刻董玉仍在林无涯那儿。对着两个被点了穴、丢在院子里的金人,林无涯有些诧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段念道:“路上遇到的,便顺手逮来给你。”林无涯听得,一知半解,但他了解段念的话本就少,更何况遇到了这么件事。董玉拥上来,呼道:“姊姊你可算回来啦,只可惜错过了这么好一顿饭。”段念反问道:“有在扬州那顿好吃?”这可把董玉问倒了,现在想起那一顿吃起来不顾形象的饭,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而事实上,这所谓的庆功宴,她吃得也并不安心,一是为段念担忧,毕竟这么久了还杳无音讯;二是段念交予她的事,表面风平浪静,但偏偏她知有暗流,又怎会安心?
这会子段念平安归来,董玉自然也快活了不少。很快她便发现,那个常与她拌嘴、惹她不快的古宁南不见啦,才问道:“姊姊,那个家伙怎么没同你一块来呀?”段念异常平静地答道:“他,走啦。”董玉道:“走啦,甚么意思,他不同咱们一块啦?”段念道:“嗯,他寻他爹爹去啦。”“哦。”董玉有些失落,虽然古宁南时常惹她不快,但毕竟也曾相识一场,这样没句话就走了,多少令她有些怅然。何况少了个拌嘴的人,也就意味会少很多乐子。当然,她不是认为段念很无趣。她亦不知古宁南离去的具体情况,只在心头默道:“愿你这苦命的家伙能寻到你父亲罢。”又想,她与段念,又何尝不苦命?
罢了,林无涯同两人道:“这剿灭匪寨一事,虽说是官府出面,但这首功自然是二位姑娘的。庆功宴上,段姑娘又不曾前来。因而刘大人说,待姑娘回来,教我请二位前去同刘大人一叙咧。”董玉惊道:“刘大人还要见我们?”林无涯道:“自然是啦,既然段姑娘已经回来,且先去歇息,我安排晚间请两位同刘大人一叙罢。”段念也不问具体如何,道:“那便有劳林大人啦。”林无涯道:“不客气。”便要引段念去歇息。段念道:“这就不麻烦了,我们已住了客栈。”林无涯也不好再勉强,只得任由她二人离去。眼下,他又多了些事——这庭院里的两个金人。用不着多想,他多少也知会些,这两人定与龙家有些干系。
晚间,刘锜于一家普通酒楼接待了段董俩姊妹。桌上陈列了一些菜肴,说不上山珍海味,也算得上是一些美味了。酒,没有放上桌来,刘锜已从部下那知会这俩姑娘并不饮酒。见二人前来,刘锜忙招呼二人入座,态度谦和,竟没有半点为官的架子。二人应了声:“见过刘大人。”这才就坐。虽说俩人俱是江湖儿女,不拘泥于官场与世俗礼法,但一些基本的为人处世之道,还是遵循的。段念就坐后道:“不知刘大人遣我姊妹来,所为何事?”刘锜道:“事儿不急,慢慢说。来,先吃饭。”董玉笑道:“那就不客气啦。”已动起筷子来。
刘锜笑了笑,道:“二位不必客气,说来,我这性命还是二位所救咧!”段念道:“大人言重了。”刘锜又道:“这匪寨一事,也是有了二位相助,这才得以顺利解决。算上救我一事,我刘某已经欠二位不少恩情啦。”段念道:“我俩姊妹只是碰巧遇上,何劳挂齿?刘大人为国为民,这才是我辈所钦佩的。”刘锜点了点头,倒不是受了对方的赞誉,而是段念言外的对为国为民的情怀而钦佩。时下,朝廷权贵皆以委曲求全的态度对待金人,又哪知金人以虎狼之心对南朝?若举国上下,人皆爱国;举朝之官,无不为民,何来此等外忧内患?刘锜所肯定的,正是这一点呀。奈何他却不知,段念于爱国爱民一事,也只是一知半解,至于她所言说,多半来自于昨夜古宁南的言说。
董玉已放开肚皮开吃起来,段念仍未执起筷子。刘锜招呼道:“边吃边说,吃菜。”段念拾起筷子,夹起一片菜叶,慢慢咀嚼。刘锜心道:“不曾想段姑娘还这般斯文。”董玉微微一楞,忽然觉得自己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虽说已经改过很多,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自觉的。这会儿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渐渐收敛起来。刘锜笑道:“董姑娘不必拘束,我这儿不讲那么多礼节。”话虽如此,董玉也只得勉强应了声,而后稍有放开。
刘锜与段念道:“这城外山匪一事与此番庆功宴,承了二位如此大的恩情,也不知该如何答谢才是。但当下仍有一事迫在眉睫,仍须二位一助才好。此事本也与二位鲜有干系,只境况相迫,实是恼人。早些听无涯说二位女侠神通广大,心头早有钦佩,不得已,才欲麻烦二位。”段念知刘锜已入正题,放下筷子道:“大人所言何事?”刘锜道:“二位多少也知会些,那城外绿林山匪,是龙家势力;此番庆功宴上,也干系龙家。故此,龙家与官家,已是势如水火。眼下龙家欲谋叛国之事,妄取亲金之功。奈何我荆南府地处要处,兵甲不足,生怕伐得了龙家来,城里又有小人闹事,害国害民。”段念接过话来,道:“所以,刘大人之意是教我助官家一臂之力除掉龙家?”刘锜道:“正是如此!此事倒也不是为一己之私、图一方之利。还请段姑娘能清明时势利害,莫教龙家祸国殃民呐。”刘锜虽然语气诚恳,段念却知会,他多次提及山匪和庆功宴,不仅是出于一种感激的心态,更多是想将她们拉拢过来。至少在针对龙家这件事上,将她们拉到同一条船上。段念道:“这件事,刘大人多虑啦,我本……”
便在段念欲要摊明情况之时,董玉忽道:“刘大人!纵然算我姊妹二人有心相助,但龙家毕竟是一方地头蛇,怕也是有心无力呀。”段念不明所以,但她深信玉儿,倒也停下来看看玉儿究竟是何打算。刘锜道:“这个二位放心,我刘锜也不是糊涂之人。龙家的势力着实很大,不然也不会到与官府抗衡的地步。不过,荆南府还是有几家大户人家,愿与官府共进退的。”董玉道:“哦?他们是何许人也?”刘锜心头叹道:“没料到这小女娃还如此精明,方才倒给忽略啦。”便道:“城北王家王志阳,绰号好像是什么‘江陵三刀’,唉,这些江湖称谓,我却是不太清楚,见谅见谅。东北赵世才,他本便与龙家有不小的过节,据说他老爷子还是死在龙啸天手下哩。只要与龙家争起来,他家便是拼了全家性命,也是不肯退后半步的。加上府招揽的一些侠义之士,若再得二位相助,料想抗衡起龙家,也没得大碍啦。”
段念这才明了,原来董玉只是看看刘锜的准备如何。董玉正是如此,心想:“且先看看你们的打算如何。若是可以,顺便依着你们的势力,倒也省下不少力气,反正双方已闹得不可开交。若是不行,独干也成,又省得多谢些绊。至于龙家,咱们本就为此而来。”
段念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应了大人便是。只不过……”刘锜听得段念应了,已是万分欣喜,又听得她说‘只不过’,忙追问道:“只不过如何?”段念道:“只不过那龙家有意勾结金人,给我撞见,败露了事情。怕用不着多久,龙家便有异样,还请早些动手。”刘锜早知段念擒来俩个金人,这会儿才明了是前来与龙家勾结的,恨恨道:“既是如此,我遣人去通知王家赵家一声,明日晚间动手。如何?”段念道:“依大人所言。”
董玉又道:“那龙家定知咱会对付他们,总不可能坐以待毙罢。”刘锜道:“嗯,委实如此。该当如何?”这会儿,他干脆停下话来,征询董玉的意见。董玉道:“若论武力,料龙家已是万难抗衡。如若他们私下将龙家嫡系人员移走,我们也只能打垮龙家的躯壳。”听了董玉叙述,刘锜满脸震惊之色,道:“极可能如此,这我倒是万万没能料想到。”董玉道:“所以,各处通关关卡要把手好,不得出任何差错。我们也须早些下手,给龙家来个措手不及,以免他们再耍些个伎俩,徒增损失。”刘锜道:“依姑娘所言。”心头对这小姑娘,已是感慨万千:“这小女娃年纪虽小,思绪却甚是缜密,我犹不及呐。”殊不知,段念本就是在林龙寒古四家手下的漏网之鱼,在这方面,二人自然须费些心思,一网收了龙家才好。
刘锜道:“既是如此,这事儿便这般定下呐。两位恩情,我刘某人没齿难忘呀。今后若有难处,只消与我吱上一声,我刘某人,自当竭力而为。”这话说来,尽显真诚。董玉嬉笑道:“为国为民,不消客气。”段念摇了摇头,与刘锜道:“舍妹年幼,童心未泯,多少有些顽皮,大人勿要见怪。”刘锜笑道:“童真方是人之本性嘛,如此甚好,甚好。”
大事议定,用了晚餐,段念二人便起身别,道:“这晚宴烦劳大人了,告辞。”刘锜道:“二位请便,明日之事,烦请莫忘。”段念道:“这个自然。”
出了门,董玉道:“姊姊,你几时开始为国为民啦?”段念道:“徒有言辞而已。”段念于此,并不想多言,董玉也不好再多询问。却又听段念道:“你呀,都快胖了一圈啦!”董玉一惊,忙道:“哪有?”再转上一圈,瞬时没了底气。
次日如约,午时王赵两家为首的人已聚齐。自然不会是在府衙等一些公众场合之下,以免给龙家的细察觉。宽绰的房间内,已经就坐两桌。江陵三刀王志阳,个头不高,身子却分外结实,一双鹰眼炯炯有神,正盯着另一桌。桌前陈放着两柄尖刀,只是这‘三刀’的名声,却不知从何而来。这一桌四人,另有三人各坐一方,与王志阳一般,皆是武夫的打扮。另一桌则是坐下了六人,为首二人便是赵世才与其子赵鸿明,两人衣着秀丽宽松,瞧上去是没有丝毫是去动武的模样,这也怨不得王志阳这般盯着他们了。
王志阳忽端起一碗酒来,举向赵世才道:“赵大哥,你这带着儿子是去打架还是看戏呀?怎这身打扮就出来啦?”赵鸿明神色不喜。赵世才却笑道:“王老第说笑啦,这衣服呀,打起来褪了便是。即便丢啦,我也不需哪个赔,毕竟是我自个的,对罢?”赵世才知王志阳虽是江陵‘大户人家’,实则也只名头,家境已是破败不堪,远无赵家富庶。赵世才这般说,不仅出了气,还教王志阳难堪,嘴头不可谓不毒。王志阳被这一句暗讽得脸色发青,只苦于还要与赵家一块对付龙家,不然怕是已经翻起脸来啦。只哼道:“但愿罢,不知哪个姓赵的老爷子还横死在龙啸天手下咧!”此话一出,赵家父子一拍桌案,横眉怒目,连着其余四人挺身而起。双方人手立刻争锋相对,一时剑拔弩张。
便在此时,段念、董玉以及林无涯走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也随着这三人的进入得到暂时压制,个个心想:“莫非这俩女子便是刘大人所说的帮手?年纪轻轻,不知本事如何。”见有外人来,赵世才与王志阳各自哼了一声,领头坐下。林无涯抱拳道:“晚辈有事来晚一步,还望见谅。不知两位前辈何事闹得不愉快,可否说来听听,说不准晚辈还能想些法子。”王志阳道:“不必麻烦林大人啦,还请林大人带头,早些收拾了龙家,各自散了罢。”林无涯见双方脸色甚是不悦,知是他们不愿提及,也不再多话,只上前倒上一碗酒,与众人道:“既然大家不肯说,那便将它先搁一搁罢。今天咱们有共同的敌人,莫要在那之前就伤了自家和气,让对方有可乘之机啊!来,这一碗酒,就当晚辈敬诸位,望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能缓上一缓。如何?”赵世才道:“既然林大人都这般说了,再揪着不放,倒是咱们的不是啦。便听了林大人的,这事先搁上一搁。不过,他辱我先人,这事也不可能就这么算啦!”王志阳冷哼一声,却不讲话,在心头冷笑道:“来就来,我王某可不曾怕你!”
这一出也算是终了。林无涯再将场中诸人与段念两姊妹互相介绍了一番。别看双方方才还闹得不可开交,各有不快,眼下待段念二姊妹,都一个个笑脸相迎。怎奈段念面无表情,只招呼了双方一声,态度甚是冷淡。赵鸿明低声与赵世才道:“爹,你瞧那姓段的姑娘,虽然冷冰冰的,长得还不错哩!”赵世才瞪了他一眼,道:“只怕功底也不比你差!”赵鸿明无趣地撇了撇嘴,又看向董玉。
罢了,林无涯又道:“今日围攻龙家一事,还请诸位做好准备,千万不可怠慢。”王志阳道:“知道咧,这儿的人多少与龙家有些过节,不会怠慢的。”他不说“我们”或是“咱们”,而说“这儿的人”,正因方才与赵家闹了不愉快,眼下好表意不与赵家混在一块。而赵家也巴不得如此。林无涯只道:“那我们现在便赶往龙府四下埋伏起来,知府府上那些侠义之士,也立马会动身赶来的。”于是,一伙人分三批,各自奔向龙家。
快的不足一个时辰已经到了龙府后门附近,他们是赵家人马。先前聚首时,只有赵家父子与四名随从,这会儿却有了三十余人。紧接着,段念一行人也到了,林无涯身边已带上了之前所说的那群义士,有二十余人。最后来的便是王志阳领的二十余人了,他们倒也不想因赵家有意拖延,免得给赵家人再说闲话。
行动自然以林无涯为首。他吩咐王、赵两家的人马分散在龙府四下,以防龙家人趁乱逃离。而段念姊妹、赵家父子、王志阳以及他自己带来的二十余名义士,则主攻龙家。如此布置,也没个人说不妥,毕竟主攻才是最危险的。董玉却低声与段念道:“姊姊,我们待会儿便自个去寻龙啸天罢。”段念“嗯”了声,她为寻仇而来,哪怕明白龙啸天很是利害,也绝不会让别个替她去收拾的。何况,她们本就不会听从别个命令。
此时太阳偏西,闷热异常。四下静悄悄的,如没有鸣虫的深夜一般沉寂。但所有人都燥热难耐,其中是有天气原因,更多的却是一颗躁动的心。谁都知会,一场暴风雨将来来临,或许它会席卷在场所有人的性命。谁也不敢肯定能活到最后,可有些事确实必须要去做的,如复仇。
龙府里升起了一缕缕炊烟,日子似乎还如往常一般平静。林无涯想:“此刻接近饭点,是人最为放松的时刻之一,且不必等天黑啦。”便与几人道:“我们这便动身!”自个已率先动身。只见他轻轻一跃,身子沉稳地窜上高大的围墙,又朝前一扑,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林无涯虽是官兵,身手却是不错,不比一些江湖中人差。甚至见着他那沉稳又轻盈的轻功,赵世才还低声赞叹了一句。稍时,时常紧闭的后门被打开,二十余名义士纷纷抽刀,悄声跟了进去。
后门靠近厨房。众人接近厨房时,正听得里边有人在发牢骚。听一人道:“这日子过得有真是窝囊,可把我给憋的!”另一人道:“安分点吧,听说,昨个儿老爷派出去请金人的弟兄们,都没啦。就连,陈管家都只寻了个脑袋回来咧!”说后一句时,那人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生怕隔墙给人听到。前一人惊道:“甚么?陈管家都死啦?!”后一人道:“嘘,你小声点,给人听到了可不好,这事呀,老爷一直压着。”前一人道:“唉,可不是么,这事要说出去,府里怕是要跑掉一小半人咧。不过,我瞧那金人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后边那人,低声喝道:“住嘴,这可不是……”话未说完,只听得“吱呀”一声,厨房门被突兀打开。那两人也不敢看来的是甚么人,忙朝着大门方向跪了下去,嘴头不停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该在这谈长论短……”原来,平常来此的人若是同等下人,进门前都会招呼一声,不然就是些下人的头头。二人没闻到招呼声,门已被打开,因此便忙跪了下来。不料回答他们的,却是“嘿嘿”一笑。俩人正纳闷呢,府上可不曾听有这声音,便抬起头来瞧,只见一张完全生疏的脸,正对着他们发笑。一人道:“你是谁?为甚么……”却见那男子右臂一挥,已飞快地点了他们几处要穴。
这时,忽听后边的赵鸿明道:“那二位姑娘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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