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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火车你要去往边度（第2页）

我期待万丈光芒刺破天际，阳光透过车窗照向我的那一刻，然而火车却一头扎进黑暗的隧道里，一阵剧烈的轰鸣声压迫着耳膜，瞬间让人觉得一阵恐惧。当火车再次伴随着一声长鸣冲出黑暗，我居然感觉到了重生般的欣喜。我曾喜欢在黑暗的夜里独处，宁静中带着一丝苦涩，能让我能安静地思考。而现在，不知疲倦的轮轨咔嗒声伴着黑暗和阳光交替，冲击着你的眼睛，冲击着你的耳朵，冲击着你的头颅，我只有无奈地忍受着这无法摆脱的烦躁和不安。

火车再一次慢了下来，站台上跟着车跑步的小贩高高举起箩筐有蒸熟的红薯和玉米，有泛着奇怪色泽的烧鸡，有香烟瓜子矿泉水，水果饮料火腿肠……

一张稚嫩的脸挤在人群中，他使尽全部精力高高举起箩筐，却被贩卖的人群挤得东摇西晃，他的箩筐里是一种黑色的两头尖尖的像牛角一样的东西，似乎有些熟悉但一下子却想不起来，他大声叫卖：菱瓜，菱瓜。我忽然想起，这是我们很小的时候在舅舅家的野外池塘里所见到的一种东西——菱角。只是他卖的巨大，比老家的大出数倍。小孩满脸渴求的眼神快速扫描着每个车窗，直到火车再次启动，小孩的菱瓜依然没有开张，他几乎要跟着火车奔跑了，直到再也跟不上来。我们遵从老师的提醒没有打开车窗，而那张渴望的眼神却深深留刻在我的脑海里……

火车一路向南，直到正午时分停靠衡阳车站的月台边，一位架着双拐的中年男子挤进车厢，当火车再次启动时，突然瞥见他的一条裤腿，空空如也，我的心头不由得一紧——又一可怜人。当我正想猜测一下他那裤腿时背后的故事时，他先讲起了话，他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给车厢的众人描述，说他是在广东打工得了伤残，丢失了一条腿，迫于一家人的生活来火车上给大家献上精心准备的歌曲以解旅途劳累，请大家给与帮助云云。

他的歌喉既不婉转也不动听，破锣般的嗓音夹着半生不熟的歌词，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刚刚吞了一碗沙子，原本伤感的《流浪歌》被他唱到滑稽无比，他使尽全力包装后的“凄惨”不仅没有达到本来的效果，反而让人觉得像是一场滑稽表演，显然他是用力过猛了。当他再次唱到彻底跑调时，一旁光明兄忍不住哑然失笑，大大的尴尬写在他白皙的脸上、牵动着他眉毛和眼睛。一旁的石头兄弟依旧心直口快：这就是“巧要钱的”。“巧要钱”是家乡人对于那种靠卖艺乞讨者的一种蔑称。乞讨就乞讨吧，你只需携带好足够悲惨的故事和剧本，彻底放下尊严，至于能不能得到施舍，全凭施舍者的临时决定。而“巧要钱”则不然，他们往往利用你的善良和周遭目光绑架你的意愿，好面子的年轻人则最容易中招。既然石头已率先“揭露”了这场所有人都已看懂的充满算计的“巧要钱”表演，对面的付军兄则直接趴在小桌上“目似瞑，意暇甚”了，这种状态怕是翻车也未必能让他醒来了吧。

多年以后再次回忆这段经历时，我把这种行为称之为“绑架型营销术”，它广泛存在于各种销售行为中。例如：先尝后买的“体验式销售”；资深套路的“欺诈类营销”；手起刀落式的“新疆切糕式销售”以及感情买卖型的“泪水式销售”……

晚点是这趟车的常态，还没进入广东，已经差不多晚了一个小时了，车上的人们并没有显得焦急，似乎已司空见惯。走走停停，逢站必停，逢车必让，对于我这种未曾坐过这么远火车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

和同学们聊天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反复咀嚼的内容了，忽然想起背囊里的一本小册子，那是上一届的来广东实习的学长用过的《学说广东话》的一本小册子。我们曾经在宿舍里集体研究过，按照那些标注着奇怪拼音的字词用标准的河南话读出来，那是一种从来都没人听过的奇怪发音。我们一边读着“雷猴”“母鸡道”“做咩”“边度”一边哈哈大笑。连路过门口的宿管阿姨也探头问：咦，这孩儿们都神经了，这都学哩啥能处？又是一阵狂笑。

我曾经认真地留意过粤语发音的方式，在看香港的电影时故意把话音切换到粤语通道，强迫自己能够接受那种讲话的腔调，但实际上对于一个尚未进入广东生活圈的河南人来说完全是浪费时间，毫无用处。现在火车上拿出的这个册子，翻了几页后还是无法咀嚼，意兴阑珊。

把脸贴近车窗的玻璃，沿着火车行进的方向张望，焦急地等着这下一个闯进眼眶的风景，火车依然不紧不慢地咔嗒咔嗒的往前开，天空再一次暗了下来，铁路两旁的村庄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高楼越来越多，当夜晚的天幕彻底垂下，马路上的灯光逐渐亮起，看到了发出璀璨光芒的霓虹灯，飞快驶过的小轿车，背着包裹行进的人群……

火车上的人也骚动起来，纷纷准备着整理行李物品，列车员手里提着一串钥匙来到了车厢连接处，她的身后跟随着像我一样弓着身子扛包提囊的“淘金者”，要想“淘金”也许真的是要像书本中写的那样先学会“躬身”，诚不欺焉……

广东，我来了，我将在这里开启人生的新篇章，我一定要能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体面的生活，我……

“我的火车票弄哪儿去了？”石头老弟的一声惊呼打碎了我正内心酝酿的豪言壮语，我们在广东的故事就是在石头老弟惊呼中开始了……

二十多年间，我们所有人，一个路口接着一个路口，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一个选择接着另一个选择。生活工作和伴随而来的难题像潮水一样没完没了的涌来，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在这时代大潮中跌宕起伏，容不得你片刻迟疑就要赶往下一段路途。

一次在去杭州出差的路上，躺在舒适的卧铺车厢里，手机刷到一首歌：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早已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

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缓缓而忧伤的歌声，歌者深情的演绎再次把我拉进回忆里……

时光啊，你多么残忍，二十多个岁月如白驹过隙，我莫名有些伤感了……

我想起了那个在深夜路灯下弓着身子蹬三轮车的男人，想起了卖菱瓜男孩那充满渴求的眼神，想起那个唱歌跑调的断腿哥，他们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对生活充满向往？

我不是刻意把自己和他们放在一起比较，这是一种自私和傲慢，甚至带着亵渎。

我无权评判任何人的生活，在大多时候我们都很自私，如同这钢铁造就的列车，他只管自己喘着粗气，不厌其烦的咔嗒咔嗒，它走在每一根轨道上，在每一个分叉口，它无权决定要去哪里，它只有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进，它也不管里面都是什么样的人，你、我、他的每一个人，不过是这列车的过客。

人生的路途上，他们或许曾经是的一段风景。

而我，或许只是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个匆匆过客。

世界有多大？

我用脚去丈量，

时光有多长？

我用生命去感悟，

人生的坎坷有多少？

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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