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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夏三百一十六年春,人间诸魔横行,战乱四起,王朝凋敝。世人不堪命,百姓不聊生,尘寰险恶至此,追寻天衍的道途却始终未曾断绝,仍有源源不断的修真者,妄图在硝烟遍地的乱世以身试险,探一探成仙的青云路。
三更天,山岗乱蓬蓬的枯枝在凄冷的夜风中招摇晃动,犹如无数双烤焦的伶仃细手,要在死白的月光中攀抓住什么。满地铜丝般抖索的野草,正掩着百十来个神迹凶悍的人。
“好天色。”为首的人说,他的面皮是泡过一样的胀紫,本该是左眼眼窝的地方,却平滑地凹下去了一块,仿佛炭笔画成的人像,被不慎擦去了一边的眼珠和肌肤,如此残缺的面相,衬着他一脸骇人的戾气,真能达到夜止孩啼的效果。
旁边的人也低低地应和道:“是极,好天色,适合盯梢。”
为首之人的相貌就已经够狞恶了,不料风过草伏,白惨惨的月光一照,他手下那二十来人,各个缺臂少腿,没鼻子落耳朵,活像一副饿鬼道的惊怖画卷。仔细一瞧,那却都不是后天的残缺,而是生来就伴着的天然畸形。
徐天虎眯着右眼,瞄了一阵,实在瞄不出什么名堂,于是吩咐道:“孙二,你去瞧瞧,看他们到了没有,切莫教大伙等久了。”
他身为恶虎洞的大头领,平生偏爱过河拆桥,从背后砍人黑刀,性子最是冷血阴险不过。只不过,既然担着头领的威严与好处,少不得要在他选出来的好手跟前,装出一副妥帖下意的脾气。
头领发话,身边的哨探无有不从,立刻俯身潜行到前方的大石下,向远处探头探脑地张望。但见此处的地形甚是奇特,四面高耸,中间凹陷,黑黢黢的,倒像是个巨大天坑的模样,只是坑里头空无一物,不知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景观。
孙二四处望了一圈,远方山林漆黑一片,什么都望不见,只是他一双眼睛不带残缺阴翳,所以自然而然地担任了探子的职务。
“头儿,什么也没……”
探子折返回去,话未说完,远方闪电般射来一枚乌黑小箭,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准而又准地钉进孙二的后心。只听“扑”的闷响,孙二哼也未来得及哼一下,立即倒地,发紫的热血在粗布麻衣上洇出一大块,血腥冲鼻。
徐天虎大吃一惊,身边手下也随即哗然,只听前方传来一声嚣张长笑,黑压压的林中,瞬时闪出一队身穿黑衣,刀鞘涂灰的人马,正前方一个粗壮野汉,大声道:“这久不见,徐二爷,平沙岭张春福问您老人家好哇!”
世道险峻,山贼盗寇也层出不穷,在群山中连绵勾结,形成连官府也弹压不得的凶恶势力。东山庄一百多里地,就已然盘踞着四个强人云集的大山寨,无论是徐天虎的恶虎洞,还是张春福的平沙岭,都是此处横行乡里、为祸一方的群盗。
徐天虎气得太阳穴青筋鼓突,只恨孙二白白长了那对好招子,却没能看出前方的埋伏,反倒叫他吃了偌大一个丑。他死得干脆利落,这倒罢了,若是他还喘着气,自己非要活剐下那双乱转的眼睛,大嚼着下酒才好。
“我道是谁,原来是张爷。”叫人看破了埋伏,徐天虎索性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从藏身处出来,“今夜恁好的月亮,张爷也出来赏景?”
他一面说,一面已将手背在身后,朝手下做了手势,随时做好放冷箭的准备。
张春福又是豪爽的大笑,他生来缺失脚趾,只穿沉重的铁鞋才能如常走路,天长日久,练得气息长足,这笑声因而震撼四野,滚滚如潮。
笑了一阵,他陡然变色,冷冷威胁道:“徐天虎,你若有几分好胆,就走上前来,与我手下见真章。看在昔日的情面,我若赢了,也不与你为难,只是把你双手双腿斫断,再挖掉你那只独眼,不要你性命便罢了!你当我平沙岭的东西是那么好偷的?”
原来,前几日在官道上,平沙岭做了一票奇异的买卖,劫了个神神叨叨,只带着僮仆的读书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敢到东山庄来寻死,还口口声声念着什么“日随月相”,什么“阳德阴灵”。张春福平生大字不识半个,最不爱听酸儒胡咧咧,当即一刀砍了。没成想,在书生的包袱里,居然搜罗出两块分开的玉壁,白如琼脂、清似明珠,合在一起后,更有变化不定的瑞气宝光,从玉壁的圈孔处逸出。有懂行的狗头军师献策献力,教张春福把玉壁浸到银盆里,月光一照,果然在墙上显出了地图的形状,显现的正是天坑的景致。
得此至宝,张春福顿觉飘然欲仙,比老娘从坟头里活过来还欢喜。他杀了一批知晓内情的喽啰,又勒令身边人管好自己的嘴,千方百计掩盖消息,就等再出月色的时候,来天坑处一探究竟。谁知某天从床上醒来,玉壁却猝然没了半个,显然是有人得知了音讯,来这里盗走了,只是为什么光盗半个,他亦百思不得其解。
宝贝遭窃,张春福恨得快要呕血,他也不声张,只是调集人马,在月出时分埋伏到此,看有谁打算抢了他的机缘,这便逮到了徐天虎。
徐天虎被好一通威胁,知晓这其中必有误会,但他当大头领惯了,怎么肯好声好气地跟对面商量?再者说,世道如此,稍有服软,手下人便跟嗅着血味儿的野狼似的,要时刻等着在你的软处撕咬一口,再踩着你的尸骨上位了。
因此,他并不恼,只是嘿嘿冷笑:“姓张的,你看不住家里的东西,反倒赖在我头上,这也罢了,万一将来你屙不出屎,又或者,你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妾生不出儿子,那也是我徐天虎把你耽搁了吗?”
张春福勃然大怒:“徐天虎,我不与你耍嘴皮子,过来受死!”
话音未落,两方的冷箭皆如暴雨般乱飙,嗖嗖嗡鸣,不绝于耳。徐天虎飞身上马,挺着一柄九环大刀,左支右突,朝平沙岭的方向俯冲而去,天坑坡度不小,两方人马顷刻杀在一处,混战中血腥冲天,厮杀惨叫声此起彼伏。
徐天虎生来就有一把好力气,手中兵刃沉重锋利,不知饮过多少无辜枉死的鲜血,此刻驾到马上横挑竖劈,砰砰嚓嚓声在人堆里乱响,半空全是飞起来的残肢断臂。他杀红了眼,不分敌我地畅快猛砍,张春福在远处见了,不由大喝道:“狗娘养的,先来过我这关!”
他手持长戟,双方一交上手,唯见夜空星火四溅,月光下摇着两汪亮晃晃的银圈,兵器碰撞的激鸣,震得人耳道发懵。
虽说都是无恶不作的强人,但从武学的角度上说,两边却不能算不入流的野路子。在马上拼兵器,本就是一寸长一寸强,张春福将一柄长戟抡得气势逼人,徐天虎处处受掣肘,招架逐渐狼狈,不由心生一计,卖了对面一个破绽。
张春福只道他心力有亏,急着要将对手打落下马,慢慢折磨,长戟霎时由戳刺变为横扫。谁料徐天虎顺势在马背上倒了一个铁板桥,让那长戟劈面掠过,再弹起时,九环大刀手起刀落,朝着张春福的臂膀就是一劈。
刀头舔血日久,张春福随机应变的能力已是不差,仍被他惊出一后背的冷汗,尽管勉强躲过,他骑着的一匹好马却刹那身首分离,血喷如瀑,带着他栽倒下去。
张春福先是一惊,继而大怒,他狂吼一声,长戟胡乱往前一递,亦将徐天虎的坐骑穿胸搠透,马匹嘶声惨号,四蹄乱挣,同时让徐天虎跌到了地上。
两人满头满脸的马血,徒步胶着厮杀,一个挥刀虎虎生风,一个舞戟寸步不让。两方正斗得难解难分,倏地一声哨响,仿佛雀儿在树梢上扯着嗓子长鸣,徐天虎心头一紧,慌忙大叫不好,前有强敌、后有暗算,他纵是三头六臂也躲不开,只得生生挨了穿肩一箭。
张春福大喜道:“好!”
趁此机会,他长戟一抖,一招螳螂锁蝉,当啷隔开九环大刀,将一个八尺大汉当胸挑起,劈头盖脸地狠狠掼在地下。
徐天虎受此重创,内力衰微、五脏俱乱,胸骨不知断了多少根。他“哇”地喷出一口赤血,浑身发抖,手臂剧颤,再想拼命去够飞出去的九环刀,已是不能了。
余下的恶虎洞众看见头领落败,竟然谁都不上前搭救,反倒拼命地往回跑,只打算抢着这个时机,去寨中多捞点金银珠宝,另外投奔其它的势力。
得此大胜,张春福扬眉吐气,兴冲冲地说:“是谁射了那一箭,立下大功?待我吞并恶虎洞,就提拔你做副头领!”
如此喊了一圈,幸存的十多个手下都乱哄哄的,你推我搡地望了半天,见没人第一时间出来领功,全都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指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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