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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五)
第十三章
一张黄皮女人脸,搽着厚粉,抹着胭脂,墨描眼眉,头发流油。她上身着红花镶白边褂儿,下身着黑绸裤子。她盘腿稳坐炕正中,眼皮耷拉,油头轻晃,两个银耳坠随着动荡。 炕前桌子上,置有落满灰尘的神龛。中央的木牌上隶体刻字:&ldo;神巫女显位&rdo;。围绕着&ldo;神巫女显位&rdo;的是一副对联,上联是:&ldo;女仙在身&rdo;;下联是:&ldo;去灾避难&rdo;;横幅是:&ldo;有求必应&rdo;。桌上香火正旺,香烟在屋里缭绕。有个人屁股朝天头顶地,跪在桌前的地上,一动不动,象是一棵树根。盘坐在炕上的粉脸女人打了个好大的&ldo;阿嚏&rdo;,鼻涕冲出来。她以飞快的速度用手把鼻涕抹掉,嘴接着磨动起来。渐渐越动越快,发出象饥饿的老马蜂叫一样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女人又打了个&ldo;阿嚏&rdo;,接着又是一个,这才瞥了桌前向上撅起的屁股一眼,长声慢气地说:&ldo;仙境已脱。起来吧,老东山叔。&rdo; 腚朝天头顶地跪着的老东山爬起来,长舒了一口气。这足有吃顿饭时间的叩跪,把老头子累得咳嗽起来。&ldo;怎么样,他嫂子?老东山紧张地看着她。 冯寡妇抽起大水烟袋,三角眼一咧瞥,说,&ldo;暂且无难。安在。我为你向神请的护身符保着你儿子,枪刀不着身。&rdo;老东山擦了把头上的汗水,感动地说:&ldo;好,感他嫂子的恩!&rdo; &ldo;神仙保佑。&rdo;巫婆安静地叫道。 &ldo;对,神仙在天保佑!&rdo;老东山向神龛深作一揖。他对儿子参军是到苏联去的话完全否定了,因为儒春走后两个月来过的那信,说在军队上很好,叫他放心。信上没谈开小差的事,老东山很生气,想写信去质问儒春怎敢违反父命,连老子的性命都置之度外,真是个好大胆的逆子。但他怕找人写信露出真情;同时,儿子接到信也要托别人看,那样就叫上级发现了,想跑也跑不成,所以只得作罢。老东山第一次感到识字的用处,当初不叫儿子上学,是失算了。暗认自己又错做一件事。 近些日子不见儒春的信息,他又着起急来,向&ldo;神巫女&rdo;请示来了。 &ldo;他嫂子,俺儒春如今在哪?&rdo;老东山问道。 &ldo;在军队上。&rdo;冯寡妇明快地答道。 &ldo;这我知道,&rdo;老东山陪着小心,&ldo;我是说,在的地点… &rdo; &ldo;哦,这个呀棗&rdo;冯寡妇拖长腔调,暗道:说在哪里你老东山也识不破。&ldo;在西面石头城。&rdo;她肯定地断言。老东山疑惑地说:&ldo;西面石头城?他嫂子,我听人说咱西面都是平川地,没山哪来的石头城?&rdo; &ldo;谁说没有!&rdo;冯寡妇强硬地一口咬定,心里暗怪自己:说露嘴啦,该说在北面。她又庄严地说:&ldo;老叔子,这是神仙指点,错不了。地名古怪的多着哪!&rdo; &ldo;对,对!&rdo;老东山连忙应道,&ldo;我有罪,我不该多嘴!&rdo;冯寡妇大口小口吐着浓烟,说:&ldo;老叔子,神力也有个时候;护身符长了要减效,住个十天半月的就要请次香,念次咒。&rdo; &ldo;那就多劳他嫂子啦!&rdo;老东山嘴上说着的同时,心里却盘算:请她上一次神,买香纸不算,还得搭人情,这次把外甥孙若西送他的一斤酒棗他加了点水,换出四两棗奉送给她了。 &ldo;好说,我该为老叔和儒春兄弟尽心。不过棗&rdo;冯寡妇手摸着腰,满脸苦皱起来,&ldo;唉,上一次神,耗我身子可大啦,尤其是请命符,累得腰……上次有家孩子得病求我,人家送那末些鸡蛋来,我吃着就好些,可也吃完啦!这几天……&rdo;&ldo;我家还有几个,等会就叫你婶子送来。&rdo;老东山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抢先占个主动,讨个好。 冯寡妇鼻子眼睛都在笑:&ldo;老叔子可就是好,有病尽管找我看,保叫你长寿百岁。&rdo; &ldo;嘿嘿!&rdo;老东山心里乐开了:&ldo;我老头子反正离进棺材的日子不远啦,就是担心儿女。&rdo; &ldo;我说老叔子,当初知道不好,何必叫你儒春去呀冯寡妇同情地说。 &ldo;事不由己啊!&rdo;老东山气愤地叹息一声,&ldo;唉!&rdo;&ldo;共产党就讲个自愿嘛,你怎么做不得主?&rdo; &ldo;这个我知道,&rdo;老东山懊恼地说,&ldo;谁知和春玲那头顶嘴说漏了话……唉!&rdo; &ldo;你怎么不先求我卜一卦呀?&rdo;冯寡妇关怀地说,&ldo;叫我先告诉你,免上那毛丫头的当。&rdo; &ldo;说的是,往后可少不了求你。&rdo;老东山很是感激,问她道,&ldo;他嫂子,你怎么让孩子走的?&rdo; &ldo;为解放呀!&rdo;冯寡妇得意地笑起来,&ldo;我原先也不让,可是儿子非走不可,我就闹得一百斤粮食,才放手啦!我又寻思,儿子走了,村里得照顾我,管吃管穿,比儿子在家强。我现时要是没吃的,就能挺着腰杆找干部要。再说,我儿子是出民案,讲明四个月就回来。&rdo; &ldo;你打算得倒周全。&rdo;老东山钦佩地说,&ldo;我要是早自愿让儒春去出长期民案,赶不上参军的时候就好啦!看看,你儿子出案的期限快满啦。不过如今战事忙乱,就怕不能如期回来。&rdo; 冯寡妇把嘴一噘:&ldo;哼,不管战事不战事,指导员给我打的保票,到时我儿子不见影,我先找曹振德算帐!&rdo;她忽然想起什么,带着笑道:&ldo;老叔子,你的牛死啦?!&rdo;&ldo;死啦!&rdo;老东山丧气地说。接着就气愤起来:&ldo;不知哪个狗东西使坏心,把牛毒死啦!唉,真是伤天害理!&rdo;冯寡妇白了他一眼,挑拨地说:&ldo;照我看,怨不得别人,准是曹振德几个干部使的坏。&rdo; &ldo;怎么说?&rdo;老东山惊讶地直起脖子。 &ldo;这还不明白?&rdo;冯寡妇翻动着长嘴,十拿九稳地说,&ldo;没老婆的曹振德和缺胳膊的江水山,都连根牛毛也没有,他们还不是吃够糠菜,想尝牛肉,才叫牛倌下毒药……对吧,老叔子?&rdo; &ldo;不对。&rdo;老东山断然地摇摇头,&ldo;他嫂子,这话说不得。振德几个干部惹人生气的地方是有;可是万万不会干这种事。谁踩坏一棵庄稼他们都管得到,哪会为吃肉害牲畜?牛死后他们可焦心啦。振德先把自家所有几棵大小树截倒,领着大伙成宿不睡做成几十副抬犁犋1。不是干部他们这一番补救,今年的豆就种不上啦!这件事他们干部办得真不坏,真……&rdo; &ldo;老叔子,&rdo;冯寡妇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想不到她的挑拨竟适得其反,引起老东山这一套话来,好没意思。&ldo;看样子你也快当干部啦!&rdo;她讥讽道。 &ldo;人家是白,咱不能说是黑的。&rdo;老东山心里反驳,但没说出口,怕得罪了&ldo;神巫女&rdo;,只是把眼睛真闭上了。 关于这位冯寡妇,是很有些来历的。她有个很肮脏的绰号棗&ldo;风箱&rdo;,意思是她的家门和风箱的门户一样,随拉随开,毫无遮挡,进出的野男人非常之多。她二十一岁那年,为着不把私生子养在娘家,怀着六个月的胎儿匆忙地嫁给大她十岁的长工江会运。村人说冯寡妇和江会运没在一炕睡三宿,这恐怕有些夸张,但说她没把身心放在丈夫身上,却是一点不冤枉。这周围几个村好串&ldo;破鞋&rdo;女人的浪荡儿,没有没占过她的炕的。江会运老实无能,被人家欺负得简直明着在他眼前跟他媳妇胡闹。成亲后不久,老婆就逼他长年在外村当长工。其实在那种冷酷、黑暗的社会里,人穷年纪大,娶了个不正经又年轻的媳妇,有她那一群有钱的无赖护着,江会运不老实又有什么办法呢? 有年除夕,江会运半夜三更从外村回家过年。他来到门前,听到屋里有男女的说笑声,可是一推门,里面立时息声灭灯。他还没吃饭,衣服又单,朔风寒雪中,冻得直哆嗦,但叫了好长时间门,也不见反应。 风雪寒夜,江会运怕惹出事来,孤零一身流落在街头。曹振德听说,把他拖来家,请他吃了饺子,喝了点地瓜酒。&ldo;你呀,会运!就那末熊?不会教训教训那臭娘们!&rdo;振德气愤地说。 江会运抱着头,呜呜地哭着说:&ldo;振德叔,你以为我不气啊!不,是我不敢惹人家,听声音是蒋子金在里面,惹不起呀!&rdo; 曹振德再三鼓励起江会运,又叫上几个青年,摸到会运家里。大家谁也不出声,在被窝里把蒋子金和那媳妇的眼睛捂上,拖到南山沟,狠狠地揍了他们一顿。 这次打得够劲,&ldo;风箱&rdo;女人皮开肉绽,起不来床。蒋子金伤痛怒火烧,但是找不到对头,又怕嚷出去闹得不光彩,只好吃哑巴亏。会运媳妇好了伤疤忘了痛棗其实,她身上的打伤还没全结疤,就又和野汉来往了。在蒋子金挑唆下,她以给丈夫唱神治病为名,把患病的江会运活活折腾死了。江会运的舅舅不依冯寡妇,拖她打官司。这风箱女人天不怕地不怕,更加上相好老村长蒋殿人和地主蒋子金的支持,从乡政府一直和江会运的舅舅打到县公署。 神婆女人可算得有本事,冯寡妇到县过完第二堂的第二天晚上,被县太爷请到家里&ldo;上&rdo;了一宿&ldo;神&rdo;。第三次过堂,县知事一拍惊堂木,宣告了江会运的舅父欺侮懦弱贤女,罚款三十块大洋。冯寡妇官司打赢后,还在县知事府内住了几天,闹得县姨太要吞金子要投井……她回来后,县太爷到浪暖海口巡查盐务税情,还特意绕道拜访过她。 冯寡妇自江会运死后,就靠着姘头接济和上神许愿吃饭。抗日战争期间,她分得几亩地,由长大了的儿子种着。她自己却从来不干活,四十开外年纪还穿红挂绿,搽胭脂抹粉。当然,冯寡妇这种生活方式和生财之道,自从八路军来了之后,大大煞了风景。政府虽然没明令限制她的作为,但是社会风尚的改变,人们意识的改变,使她不能象过去那样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更加上她的一些老姘头棗诸如蒋子金、蒋殿人之类都倒了下去,使她的生活用度又受到抑制。如此等等,象她这一流的人,反对民主政府是自然而然的。不过她没有一定的目的和宗旨罢了。冯寡妇如今剩下的老相好,只有蒋殿人了。她最听他的话,当然也是为着得钱财,发泄情欲。不用说,蒋殿人究竟要干什么,她是不知道的。他只对她说,一有空子就说共产党的坏话,做害共产党的坏事。冯寡妇刚才对老东山说牛是曹振德和江水山害死的,也是出于这种情况。她并不是有意识为蒋殿人他们打埋伏,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冯寡妇的神案前的香火,虽然没有从前旺了,但是象老东山这样求神许愿的常客,也还有一些。 老东山从冯寡妇家里出来,心里一面打算给她十个鸡蛋好或是八个鸡蛋合适,一面万分庆幸他交往了这末一位神力广大的巫婆,他老东山不用担心病灾了。想着,他满意了,眼皮少有的睁开了。但当他看到一些背着、担着野菜进村的女人和孩子,眼睛又马上闭拢,转进了他住的胡同。他稳步走着,心里盘算道:&ldo;唉!荒年头,缺粮,穷人难……也好,明天赶集粜粮食,好价钱……&rdo; 饥馑,象长了翅膀的恶毒大虫,飞临村庄,敲着人家的门户棗有的已爬过门槛,越来越严重地威胁着人们的生命。 去年秋冬储存备荒的大批地瓜叶等干菜,早已吃尽。从麦收前两个月,人们就上山挖野菜。每天早晨,妇女、孩子携带筐篓、扁担,奔向上岗。去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地形成很多股长长的队伍。开始人们到附近山上,寻觅常年惯吃的几种山菜;慢慢地走远了,凡是能吃的各种野菜,都尽采不遗。起初一般人家还有些粮食、地瓜干,清算地主和反动富农使最贫苦的人家也得到一些吃食,可是这不能维持很久。现在的情况是,除了老中农、为数不多的富农家里还有陈粮外,有一部分人吃点今春早种的春大麦和土豆,断米绝粮的人家,正在一天天地增加。 各村村干部在区上开会时,不少人向上级叫苦,有的要求把公粮拨出一部分,不然实在是难以维持了。 但是区委的答复很明确:如果没有新的指示,公粮不准动用一粒;但同时又要保证不饿死一个人,不出现一个讨饭的。怎么办?要全体人民组织起来,实行生产救灾,度过艰难的时期。 曹振德和干部们想了各种办法,保证缺粮户,首先是烈军工属的生活得以维持下去。他们号召群众发扬互相帮助、同舟共济的精神,有粮的借给没粮的。号召大家多种长得快,能顶饭吃的各类蔬菜。又组织一些人到海上挑鱼虾回来,和菜熬起来当饭吃。 今天上午开党支部大会,动员党员起带头作用,尽量省出一些粮食来,救济缺吃的烈军属。大家都表示立刻行动,唯有孙俊英闭嘴无言。 江水山是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的,不客气地提出来:&ldo;妇救会长,你该起带头作用,多拿出些粮来。我看在坐的算你富啦!&rdo; 孙俊英满脸涨红,很不高兴地回答:&ldo;你怎么瞅上我啦?我家没有,还等着吃救济粮哪!&rdo; 江合也对她这种态度不满意,和气地劝道:&ldo;俊英,这你就不诚实啦。仲亭在家时,亲口和我说过,家里粮食到过年也吃不完……&rdo; &ldo;有也不是抢来的!&rdo;孙俊英怒气冲冲地瞪起眼睛说,&ldo;党有规定,献东西要自愿。我懂政策,你们唬不着我。&rdo;&ldo;谁唬你来,妇救会长!&rdo;春玲发言了,&ldo;这象个共产党员说的话吗?&rdo; &ldo;还是主要干部哩!&rdo;有人揶揄道。 孙俊英白了春玲一眼,心想:&ldo;黄毛闺女,用着你教训!老娘早不想干啦!&rdo;她没说出口,低下了头。 &ldo;救济军属是上级的号召,对一般群众不强迫,对党员也一样。&rdo;曹振德看着孙俊英,严正地说,&ldo;不过这是党的话,做个党员不听从,就要检查一下啦!难道我们就连个普通群众都赶不上?就说冷元老汉吧,人家是烈属,抚恤金一个不要,第二个儿子又送走了,这才是革命的志气。想想人家,咱当党员的脸该发烧!&rdo; 在大家激烈、尖锐的批评下,孙俊英勉强同意借出一百斤玉米。 开完会回家,孙俊英吃过油饼和炒鸡蛋的午饭,坐在炕上生大气。 孩俊英不缺吃不愁穿,土改分的地好,江仲亭这两年的汗珠换来不少粮食,她一个人过活,再有一年不进粮米也饿不着。 自从丈夫江仲亭走后,妇救会长的工作她很少过问,地里活都靠村里给做。她成天待在家里,神志懈怠,吃饱睡,睡够吃,毫无生气地消磨日子。孙俊英越想越恨江水山,由江水山联系到支部书记曹振德,是他们一个鼻孔眼出气,把她丈夫搞走的。接着她联系到共产党,是它教着他们这末做的……她愈想愈恨,愈恨愈广,推论下去,她对现在的社会也怀恨了,哪有她生活在往昔的环境里逍遥快活呢?孙俊英这几年出人头地的自快感,象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失去了支持她积极工作的力量。党员、干部真成了她头上的紧箍咒,越来越感到难受,对她一点好处没有。她真想赶快去掉这些牌号。可是,她还有个想法,很可能江仲亭再负点伤回来,那时他又是她的好丈夫了,还是留着党员牌号、干部幌子遮丑盖羞吧。 为上午开会的事,孙俊英越想越气,恼恨填胸,发狠地说:&ldo;江水山,曹振德!你们把我男人拉走还不罢休,又来治我啦!哼,我孙俊英可不是乡间女人,闯关进城见过大世面。我也叫你们认识认识俺的手段!&rdo;她下炕闩上门,用豆面捏起两个人形,舀两菜勺花生油倒进锅里,大把柴地烧起火来。 一会,油就爆着焦花沸开了。孙俊英拿起一包针,正要向豆面人身上扎,忽听叫门声:&ldo;妇救会长在家吗?&rdo; 孙俊英想不回答,又知道骗不过,就慌忙把豆面人放在灶后。她明明知道对方是谁,却还要发问:&ldo;你是谁呀?&rdo;她抽开门闩。 冯寡妇一步跨进门,眨着黄眼皮,皱起鼻子说:&ldo;好香!在家弄什么好吃的,还闩门?好香,好香!&rdo; &ldo;我是……在熬点熟油,治病。&rdo;孙俊英搪塞道,见对方今天一反常态,没穿红戴绿,身上破破烂烂,甚为惊异。冯寡妇见锅里放着那末多油,眼睛尖溜溜地扫了一下,手指灶后说:&ldo;嗳哟,妇救会长!是哪个王八羔子得罪了你,你要油锅里炸他棗哦,还两个哩!&rdo;说着她上去拿过豆面人。&ldo;不是,不是!你瞎猜……&rdo;孙俊英慌乱地分辩,夺面人,&ldo;我可不迷信,你……&rdo; &ldo;哈构构!&rdo;冯寡妇开心地笑了,躲过她的手,看着面人说:&ldo;你可真是&lso;偷了泥告诉土地老爷说没偷&rso;棗算告到家啦,想哄我这老行家呀,嘻嘻!你这是要咒死谁?怎么不在面人上扎针……哦!这个人还是少只胳膊的……&rdo;&ldo;你别瞎说啦!&rdo;孙俊英夺过面人,把话岔开,&ldo;你来有事吗?&rdo; &ldo;无事不登三宝殿。&rdo;冯寡妇落坐在炕沿上,变得愁苦地拉下脸,&ldo;妇救会长,你给想想法子,我家两天揭不开锅啦……&rdo;她用力压下一个饱嗝。 孙俊英急忙推开:&ldo;这事我管不着,咱管不了。&rdo;&ldo;我是案属呀!儿子出民工四个月的期已经到了,可人还没回来,你们干部眼瞅着叫我孤寡女人饿死?&rdo;冯寡妇样子快哭了。 &ldo;我是妇救会长,管不了这些事。&rdo;孙俊英脱清身说,&ldo;你去找指导员吧,人家掌大权。&rdo; 冯寡妇一向以不理会干部的话闻名,这时却肃然起敬地说:&ldo;妇救会长,你可是咱们女人中的王,要为咱们说话呀!俺们的儿子、男人都出去给共产党卖命,还依靠谁呀?你当干部的就是靠山啦!&rdo; &ldo;我的男人还不是一样?&rdo;孙俊英共鸣地摊开手,又留心地问,&ldo;你说&lso;俺们&rso;,还有谁家?&rdo; &ldo;多啦!东头孙狗剩媳妇,村中央小柱他妈,南头吉庆家的……都叫着没吃的,盼出去的人回来。&rdo; 孙俊英感到事情更麻烦了,急忙说:&ldo;干部开过会,动员献粮给军属……&rdo; &ldo;我算不算数?&rdo;冯寡妇睁大了眼睛。 &ldo;算数,上前方出民工的当军属看待。我还拿出一百斤粮,你快去向指导员要吧!&rdo; 冯寡妇带笑恳求道:&ldo;妇救会长,你领俺们去吧。&rdo; 孙俊英思忖,自己去干这事又要挨批评,还是少一事为妙。她推脱道:&ldo;我不去,有事忙。你还不知道曹振德的门?&rdo;&ldo;知道是知道……&rdo;冯寡妇见求她不应,就迈着小脚向外走。 孙俊英跟在后面叮咛道:&ldo;那炸面人的事是我闹着玩,你可不要对谁说!&rdo; &ldo;放心吧,权当是我眼瞎。&rdo;冯寡妇嘴上下绝对保证的同时,心里正在盘算怎样去告诉蒋殿人这个希罕的发现。孙俊英望着冯寡妇的后影,心里发狠地说:&ldo;曹振德,我看你怎么对付这疯娘们!&rdo;她回身插上门,重新在油锅里炸她所恨的人。 冯寡妇这次拜访妇救会长孙俊英是有来头的。 蒋殿人和孙承祖夫妻在种豆时节毒死十多条耕牛,使人们遭到惨重损失,但是并没有得到他们预期的结果,土地并未因此荒芜,只不过使男女老少多出了把力而已。曹振德他们开过会,暗访明查了多次,没有捉到放毒的凶手。干部们一方面继续追究毒牛的事件,一方面对公粮仓库一类易受破坏的目标,加强了警戒。并布置一些党员和积极分子,监视地主和坏分子的动静。孙承祖和蒋殿人很为他们的高明手段得意,同时感到村干部实在是不好惹。他们决定要更加谨慎从事。蒋殿人昨夜里摸到老姘头冯寡妇家里,送她一副玉手镯。他吩咐她联合几家案属去向干部要粮食,要出案四个月期限已满的儿子、男人回来,不给就放赖撒泼,惹逗得干部动火发脾气,言语和手脚出了漏子,就可把事情闹大了……蒋殿人还要冯寡妇先去找孙俊英,能要求妇救会长领着最好,她不答应,也讨个妇救会长叫去找谁的口实。孙承祖和蒋殿人也想通过这一事情,摸一下孙俊英的虚实,他们估计她多半推着不管。 冯寡妇回到家里,找个破篮子觅条棍子,去约人上指导员家要粮。但没叫动其他人。冯寡妇大骂那些女人是熊包,自己单枪匹马,趁人们在街上歇晌的当儿,故意从大街上向村西头走。 &ldo;你干么去?&rdo;有人问她。 冯寡妇破嗓嚷道:&ldo;要饭哪!俺案属不怕丢人,不要脸总比在家饿死强!&rdo; 好些人被这寡妇的讨饭棍篓吸引着。好奇地跟在她后面看热闹。 曹振德家还没全断粮。老辈穷人过日子,细水长流。财主不是有&ldo;穷人有福不会享&rdo;之说吗?恐怕也有些道理吧。振德忘不了他妻子常给他说的故事:她十多岁第一次煮饺子,是把生饺子和凉水一起放进锅里的……因她不但从没吃过、而且也从未见过饺子如何煮。春玲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下这过日子之道,即使东西多也舍不得吃好一些。去秋他们准备了许多干菜,从那时就开始将菜和粮、地瓜掺起来吃,不是这样做法,再有比这多三四倍的粮食也早光了。 因为父亲开会回来晚了,别人家都吃过饭好一会,春玲家才在吃。 &ldo;玲子,吃过饭看看咱还有多少吃的。&rdo;振德端起饭碗吩咐道。 春玲回答说:&ldo;还有些地瓜干,杂七拉八的粮食也有一百多斤。&rdo; &ldo;还有这末多?&rdo;振德有些吃惊,&ldo;你留点粮食和着菜够吃些日子就行啦,其余的拿出去给少吃的烈军属。&rdo;春玲含笑道:&ldo;我都收拾好啦。&rdo; &ldo;净送给人家啦!&rdo;明轩诉苦道,&ldo;咱家老吃菜,肚子发胀,干活直不起腰。&rdo; 春玲和蔼地说:&ldo;明轩,你不是向姐下过保证,不打光反动派,有白面你也不吃吗?&rdo; 明轩有些难为情地垂下头,悄声说:&ldo;我不是对革命不积极,是说咱们从头年就省着吃;有的人家可不省,这会没吃的了,就向别人伸手。&rdo; &ldo;吃苦不光咱一家,不知俭省的是少数。&rdo;父亲解释道,&ldo;再说,这次是要解决一下烈军属的困难。咱们能为亲人去打反动派的人家省点吃的出来,这是挺好的事情,该喜欢。&rdo;&ldo;爹,我发言!&rdo;明生站起来。 &ldo;坐着说吧,不开会。&rdo;春玲拉小弟坐下来。 明生冲哥哥说:&ldo;俺哥有缺点,儿童团长还和落后人比,这是对革命没决心……&rdo; &ldo;你别扣大帽子!&rdo;明轩吃不住了。 明生摆着手:&ldo;别急,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哩。&rdo;他转朝父亲、姐姐说:&ldo;我也不全赞成你们的意见。咱家也是军属呀!俺大姐牺牲最早,还是烈属哩!就为这,我不同意再拿粮食出去。咱那末点啦,还不够自个吃哩!&rdo; &ldo;只管自个吃?&rdo;春玲的大眼睛在两个弟弟脸上闪光,&ldo;咱家又是烈属又是军属又是工属,就更该起带头呀!你们放心,我保证叫全家吃饱,每顿饭还都见粮米。&rdo; &ldo;一顿放锅里一粒,够啦!&rdo;明轩的话,引起全家一阵欢笑。 这一家吃的饭,几乎全是菜,见不到粮米的影子。春玲有时煮几片地瓜干,有时做一个约有三分之一的粗面的菜团子,给父亲吃。但是看着孩子们,振德怎能咽得下?这顿又如此,振德不吃菜团子,大口向嘴里扒山菜。春玲望着那个小碗大的菜团团又要剩下了,就掰下一块,送给明轩。明轩不接:&ldo;给爹吃,吃了好工作。&rdo; 姐姐打趣道:&ldo;你不是怕没粮吃吗?先吃点吧!&rdo;&ldo;我才不怕吃苦哪。&rdo;明轩大口吞野菜。 春玲又送给小弟。明生摇着头:&ldo;不要,不要!姐,你吃了吧。你受苦最多,你吃了吧!&rdo; 春玲把菜团硬塞进他手里:&ldo;快吃了吧,你小,吃完上山挖菜有力气。&rdo; &ldo;我吃孬的也有劲!&rdo;明生又把菜团子送给父亲:&ldo;爹,你吃呀!你怎么不吃呢?&rdo; 振德见孩子们的精神,心早就发热了,被明生这一说,更加激动。他用力微笑着说:&ldo;好孩子!爹吃饱啦,你吃了吧!&rdo;明生站起来,把菜团子送到父亲嘴边,一声紧一声地说:&ldo;爹,你不饱。你比过去瘦多啦!爹,你责任大,常熬夜,俺们没有事。你吃呀,爹!&rdo; 父亲哪里吃得下! 明生着急地叫道:&ldo;爹,你吃呀!你再不吃我要哭啦!&rdo; 振德见明生急得直跺脚,真要哭了,忙接过来。他握着这一小块菜团子,象握着块赤金那样沉重,象块火炭那样烫手。他久久地凝视它,抑制着泪水,激动地说:&ldo;孩子们!不要怕吃苦,现在吃苦是好事。咱们不吃苦,怎么打垮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啊!咱们这苦吃得有盼头!这苦中有甜,吃起来值得,心里舒服!&rdo; 忽然门外一阵喧嚷,接着冯寡妇大步跨入,看热闹的人们跟着挤进了院子。 振德和孩子们见到这般情景,都愕然地站起身。&ldo;你有事吗?&rdo;振德问冯寡妇,猜测她穿得褴褛不堪,拿着讨饭篓子、棍子的含意。 冯寡妇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ldo;有事!没事哪敢登指导员的门!&rdo; 振德一听出口不善,平素又知道这寡妇的为人,就平静地说:&ldo;有话说吧。&rdo; &ldo;我来要饭吃!&rdo;冯寡妇横着眉眼,把篮子向前一伸,&ldo;家里揭不开锅啦,求指导员开恩救命!&rdo; 振德微笑着:&ldo;有事好商量,请先进来吃点吧。&rdo;&ldo;进来就进来!&rdo;冯寡妇勇敢地闯进门,&ldo;你当干部的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把俺案属撂到西北天上不管啦!&rdo; 振德又招呼后面的人。大家围在门口,笑着不进去。 春玲招呼冯寡妇道:&ldo;大嫂子,请坐吧,饭有的是。&rdo; 冯寡妇大腿一撩,大模大样坐到锅灶台上,瞥了一眼饭桌上黑楂楂的山菜,差点呕出来。 明生把那个全家让着没吃的面菜团子送到她面前,真情地说:&ldo;吃吧,大嫂!吃吧,俺们都省着不舍得吃,给你案属吃了吧!&rdo; 看热闹的人中响起话声棗&ldo;春玲真会过日子,打的粮食不多,交公粮老超过,还常接济人!&rdo; &ldo;龙生龙,凤养凤。闺女象她妈。&rdo; &ldo;她爹也不错呀!&rdo; &ldo;这一家人,大小都一个心眼。你看那明生,才九岁,就是懂事。真叫人心发热!&rdo; &ldo;瞧那寡妇的恶相… &rdo; 冯寡妇白了一眼明生手里的黑黄的菜团子,说:&ldo;吃一顿饱不了一辈子。&rdo;心里暗道:&ldo;小毛爪子,瞎眼啦!老娘的嗓子可没那样粗,咽不下去… &rdo;她转向曹振德:&ldo;指导员,你倒是给我粮呀!&rdo; 曹振德有些生气了,但仍和气地劝导她:&ldo;你自己也该思量思量,大伙都这末困难,哪能老给你粮食!有困难咱们自己要多想办法克服,光依靠政府也不是个法子,政府没有那末多的救济粮。&rdo; &ldo;我没办法!&rdo;冯寡妇扬起嗓子,&ldo;只有去要饭啦!&rdo;振德冷静地回答:&ldo;这个有自由。&rdo; &ldo;你们不是说不叫有要饭的吗?案属要饭你当干部的不丢脸吗?&rdo;冯寡妇威胁地举起篮子。 &ldo;政府是这末讲来,也在这末做。&rdo;振德坚定不移地说,&ldo;可是有人实在愿意去要饭,那也干涉不得。&rdo;&ldo;饿死一个案属你担当得起吗?&rdo; &ldo;这个我们要担当。不单是军属案属,保证所有的人都不饿死。&rdo; &ldo;拿来!&rdo; &ldo;玲子,给你嫂子饭吃。&rdo; &ldo;我要粮食!&rdo; &ldo;粮食现在没有。&rdo; &ldo;你们不是要捐粮救济军属吗?&rdo; &ldo;有救济粮也不一定给你。&rdo; &ldo;你欺负我孤寡!&rdo; &ldo;该给谁要大伙讨论,我想欺负你也办不到。我记得不差,按人口,你领的救济粮最多了。&rdo; &ldo;多也是吃到肚子里啦,你能把我肚子搞小点!&rdo;&ldo;这个倒不必。要我和你算沣细帐吗?&rdo; 冯寡妇有些心虚,怕在人面前揭她的底,便大声叫嚷:&ldo;天哪!我活不了啦!我要死啦!&rdo; &ldo;这个干部也没法管。&rdo; &ldo;你刚才不是说,不饿死一个人吗?&rdo;&ldo;对。可是有愿死的也管不了。&rdo; &ldo;谁愿死?&rdo; &ldo;你不是说要死吗?&rdo; &ldo;我是饿死的!&rdo; &ldo;有饭不吃怎么是饿死?&rdo; &ldo;饭在哪?&rdo; &ldo;桌子上有。&rdo; &ldo;这饭我吃不下!&rdo; &ldo;那我就没法了。&rdo; 在冯寡妇和曹振德一高一低、前者狂吵胡闹、后者平静据理的对答下,看热闹的人们的气恨和尊重的情绪在同时上升。大家在纷纷指责冯寡妇棗&ldo;你说这寡妇讲不讲理,她分的救济粮不少啦,还不要脸来要。&rdo; &ldo;她要脸,狗还不吃屎啦!脸皮扒下来能当鞋底穿。有了粮食专吃细的,一点菜不掺。&rdo; &ldo;她儿子出案四个月就回来,比北别人算了什么?&rdo;… 在曹振德的回驳下,众人的舆论中,冯寡妇愈来愈站不住脚了。她要粮食的口实被驳倒,又将儿子出民工期满的王牌摊出来:&ldo;好,粮我不要啦,你送到我门上我也摔出去!&rdo;她把要饭篮子、棍子扔出手,&ldo;你赶快还我的孩子!为么到期不叫我儿子回来?&rdo; 振德耐心地解释道:&ldo;这个你媳别急,你儿子那批民工到前天连走才四个月,战争这末紧,耽误个十天半月是常事,哪能象你家到我家这末便当?&rdo; &ldo;我不信!你是欺负我寡妇,把我儿子送去当兵不回来啦!&rdo; &ldo;你不要瞎说,冯桂珍!&rdo;振德严肃起来。除了名册登记和政府宣布到她的什么时,几乎没有人叫冯寡妇这个正名,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她还有名字。&ldo;参加人民军队完全是自愿,什么时候我们欺骗过谁来?你不相信曹振德没关系,你该相信政府吧!&rdo; &ldo;政府怎么样?&rdo; &ldo;政府从来没撒过谎吧?&rdo; &ldo;那为么俺儿子到期不回来?&rdo; &ldo;我才说过。你儿子出民工,一准会回来,可能迟几天也是常事,走时咱们也没肯定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你放心,儿子不回来向我要人。&rdo; &ldo;我现在就要!&rdo; &ldo;这就难啦,没回来怎么办?&rdo; &ldo;非要不可!&rdo; &ldo;冯桂珍,你也该扪心问问自己,为打反动派多少人出去那末多年,牺牲在外面的也不少。就你自己儿子贵重?晚回家几天你都不依,这象话吗?&rdo; &ldo;这些我管不着!&rdo;冯寡妇显出本性,手卡腰窝,指着振德怒吼道,&ldo;曹振德!告诉你说,我要粮你粮不给,要儿你儿没有!今天你不答应,我就不走啦!&rdo; 曹振德平心静气地说:&ldo;不愿走就住我家吧,你多会愿回去就回去。&rdo; &ldo;你放屁!&rdo;冯寡妇撒野骂起来,&ldo;你死了老婆续不起,想抓我垫炕啊… &rdo; &ldo;臊巫婆!打死你!&rdo;明轩恼恨地叫道。 冯寡妇猛地扯开衣襟,手托着白奶子叫道:&ldo;小爪子,你敢动老娘!想妈吗!来,吃口老娘的奶吧!&rdo; 明生拿着筷子要打她,但被春玲挡住了。姑娘愤怒地涨红脸面,挑着眉毛叱道:&ldo;冯桂珍!你胡说八道糟蹋人,我要上政府告你去!&rdo; &ldo;好哇,你们把我送上衙门吧!&rdo;冯寡妇踏到锅灶台上,高晃着两臂,破嗓大喊道,&ldo;老娘不活啦,今天就和你们当官的豁上啦!&rdo; 振德平和地忠告她:&ldo;冯桂珍!你这样做没有好处,净惹大伙笑话。&rdo; 春玲上前怒喝道:&ldo;冯寡妇,快下来,别弄脏我的锅!&rdo;冯寡妇指着姑娘骂:&ldo;你个黄毛丫头!我寡妇是给你叫的吗?你愿当,也叫你守一辈子寡!&rdo; &ldo;你胡说!&rdo;春玲气愤得眼睛变成杏子样圆,冲上前拖她论理。 明轩、明生弟兄同时叫道:&ldo;你个臭神婆子!糟蹋俺姐… &rdo;也要冲上去。 振德急忙将儿女拦住。 冯寡妇扯开嗓子哭道:&ldo;天哪!指导员一家打我案属寡妇!欺负俺儿子出去没人管啊… &rdo;她猛然大腚一抡坐到锅里。锅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 院子里的人们早轰动起来。有的人要上去拖冯寡妇,但被曹振德喊住了。指导员仍是耐着性子劝说她… 人群中巧儿姑娘说:&ldo;这个臭婆子,把人气死啦!仗着指导员好说话,这末翻江倒海的胡闹。&rdo; 玉珊接口道:&ldo;要是水山哥在跟前,早整治她啦!咦,民兵队长呢?我找他去。&rdo;她一阵风地出了门。 正当冯寡妇坐在锅里,振德怎么劝说她也不出来时,人群中出现一个戴旧军帽的人。只见他前额三条粗皱纹在眉上横压着,左边的空袖筒拂动着,从人缝中走进屋来。冯寡妇轻蔑地瞅来人一眼,想道:&ldo;人都说他厉害,我还没和他交过锋,看他有什么本事!要是他动我一下,哼,象老村长说的,这官司有地方打啦!&rdo; 振德迎着来人,有些担心地暗示他:&ldo;水山,你来干什么,没有你的事。&rdo; 江水山停在锅灶前,平静地回答道:&ldo;我有事找你。&rdo;说着蹲下身。 巧儿失望地说:&ldo;怎么民兵队长也不治她啦?&rdo;冯寡妇得意地扫人们一眼,骄横地歪着头。 水山若无其事地抓起一把干草,向春玲叫道:&ldo;玲子妹,给我洋火。&rdo; 大家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坐在锅里的冯寡妇倒坐不稳了,故作镇静地威胁道:&ldo;江水山!你敢烧火?&rdo; 江水山看都不看她一眼,又向春玲叫一声:&ldo;快呀,拿火来。&rdo; 明轩把火柴送上来。 人们都又惊又喜地看着江水山的动作,瞅着冯寡妇的狼狈相。 冯寡妇硬充好汉地喝道:&ldo;江水山!你真敢烧火,我上神叫火烧你的眉毛!&rdo; 嗤啦一声,火划着了。 冯寡妇简直是坐在弹簧上,腾地一下跳出锅,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江水山吹灭火柴,扔下草,直起身,望着冯寡妇的背影,愤懑地说:&ldo;混蛋的家伙!你讲理她不会听,反动派的脑袋。&rdo;院子里的人们都走后,振德沉思道:&ldo;只一个胡闹的女人好对付;事实是有困难的人家确实需要帮助,而这些人往往不论怎么困难也不找干部。咱们要赶快寻法子!&rdo;江水山打量一眼桌子上的饭,沉重地说:&ldo;光是党员和干部捐出一点,解决不了问题,有粮食的家伙都是死脑筋!&rdo;&ldo;东山大爷家就是这样。&rdo;春玲补充道。 &ldo;不都是这样。&rdo;振德分析道,&ldo;有粮食的老中农,经过说服也能借出一些粮食来,这要咱们多磨嘴唇子。&rdo;&ldo;我看再敲敲蒋殿人,他一定有东西。&rdo;水山的手放在手枪柄上。 &ldo;咱们一直注意他,可是没发现破绽,在他住过的屋里也没翻出什么。再加紧点监视他,蒋殿人一定有大批粮食、财物… &rdo;振德说着向外走去。 水山跟着刚走出两步,春玲叫道:&ldo;水山哥,你等等。&rdo;江水山转过身说:&ldo;我吃过饭啦。&rdo; &ldo;不是叫你吃饭。&rdo;春玲赶到他跟前,&ldo;你以为我叫你都为吃饭吗?&rdo; &ldo;差不多我每次来,你都是这样吧。&rdo;水山微笑笑,&ldo;有事快说。&rdo; 春玲笑着说:&ldo;我问你,淑娴找过你吗?&rdo; &ldo;多会?什么事?&rdo; &ldo;昨晚上呀,她找你有事。&rdo; &ldo;哦,找过啦。&rdo;水山不等她说完就走。 春玲跑到前面堵着他:&ldo;她和你说什么来着?&rdo;&ldo;说来。&rdo;水山从容地回答。&ldo;说的什么?&rdo;春玲抱着希望,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江水山不满意地说:&ldo;淑娴这人忸忖怩怩的,说有意见可不提正经的。她又说我身体怎么怎么的,要注意… &rdo;他又转为感激地说:&ldo;她真是我妈的好亲闺女,老帮我妈做针线,为我操不少心,真要谢谢她。昨晚她给我送来做好的小白褂,我没接。&rdo; &ldo;你怎么不接?&rdo;春玲抱怨地问。 &ldo;我的还能穿嘛。我说你看谁的破了给谁吧!&rdo; &ldo;你怎么这样对待人!&rdo;春玲生气地瞪他一眼。&ldo;怎么啦?&rdo;水山有些吃惊,&ldo;我说错啦?淑娴是个好心人,手挺勤快,想帮助人就该拣最要紧的帮助。我明明不需要,给我干么?&rdo; &ldo;嗳呀呀,水山哥!你真叫人哭笑不得。&rdo;春玲半气半笑地说。 春玲真为淑娴和水山的亲事担着心。她也曾旁敲侧击地在水山面前说过,无奈水山一听谈婚事,立即甩手走开。春玲昨天听淑娴说老东山要给她和孙若西订亲,就嘱咐淑娴拿定主意,去找水山谈。现在知道,淑娴还没开口,她就决定把淑娴对水山的意思明提出来,看看他的反应。&ldo;水山哥,你究竟为什么对闺女这样有意见?&rdo;江水山吓了一跳:&ldo;你这帽子可不小,我对妇女工作没轻视过呀!青妇队长,有意见快提,马上改。&rdo; &ldo;你为什么不订亲?&rdo;春玲预先防备他走,扯住他的衣袖。 江水山瞪她一眼,转身就走,但被姑娘拉住了。他着急地说:&ldo;别闹玩,有工作。&rdo; &ldo;这也是工作,发急就快回答。&rdo;春玲拉住不放,&ldo;快说呀!&rdo;&ldo;现在是革命的紧要关头,前方的战士在流血,后方的人民少饭吃。春玲,是搞个人事情的时候吗?&rdo;江水山的脸色庄重而激动,眼睛闪着严肃的锐光。&ldo;这个事对别人也许要紧,对我… &rdo;他摇了摇头。 &ldo;你怎么就例外?&rdo; &ldo;谁跟我做什么!&rdo; &ldo;你… &rdo;春玲下文没出口,眼光落在他左面的空袖子上,就明白水山的意思了。姑娘激动地真情地说:&ldo;水山哥,你这种思想不对头。远的那几个对你有意的闺女不说,就说淑娴吧… &rdo; &ldo;淑娴?&rdo;水山的眉毛扬了一下。 &ldo;是呀,她对你有心,真爱你。&rdo; &ldo;玲子妹,不要瞎说。&rdo;水山打断她的话,&ldo;淑娴那样的闺女,怎么会看上我?她真有心,怎么不向我明说?&rdo;&ldo;水山哥,她是害臊,出不了口。可是,她对你的举动,你该看出来了。而你,心没往这上面留,只有革命工作,所以没理会。淑娴… &rdo; &ldo;我知道,&rdo;水山又插上来,&ldo;你是看她对我照顾不错,对我妈好,就以为是这方面的事?&rdo; &ldo;不,水山哥,我知道淑娴的心事。&rdo;春玲急忙解释,&ldo;她很敬重你,爱你是个荣誉军人,一点假不了。&rdo;江水山脸上闪出红色的光泽,但是很快就变得沉重了。在他是极少有地叹息一声说:&ldo;唉!真有也罢,假有也罢,还是不提这事吧!&rdo;他又欲走。 春玲堵在他身前,恳切地说:&ldo;水山哥!你不能那末悲观,不能小看自己。&rdo; &ldo;不,春玲!&rdo;水山坚定有力地挥了一下右臂,&ldo;我怎么会悲观?对于反动派,江水山是个革命战士,共产党员!一个不抵敌人十个,那就没资格拿枪!&rdo;他接着皱起眉,低下头,深沉地说:&ldo;婚姻是个大事,不能随便。我的意思是,不能以自己有功、光荣去找对象,要是谁抱这个心思跟我,我也万万不答应……玲子妹,现在是革命的紧要关头,反动派和我们,谁死谁活,就在这一仗上。个人的事要往后放,往后放……淑娴真有心于我,有象振德叔常说的革命志气,终究会有一天……不说啦,指导员在等我。&rdo;他抬起头,精神抖擞地走了。 老东山在外甥孙若西的多次敦促下,昨天早上才向侄女谈明给她订婚的事。这是因为,这一阵子老东山心不定:一是儿子儒春一去不见影子,使他放心不下;二是他那条大黑牛丧了命;三是忙着赶集卖粮,又贪图高价钱,时常把一口袋粮食背来背去,这集等那集,分去了精力,占去了不少时间。老东山以为这婚事很简单,和淑娴一提,立张婚约就完事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软性的侄女,马上回答:&ldo;不愿意。&rdo; 老东山惊讶地说:&ldo;你表哥相貌好,又识字,家里不富不穷,烟台还有买卖,又是亲上加亲,你有什么不愿意的?&rdo; 淑娴异常慌乱地回答:&ldo;不,不为这些,不为这些。&rdo;&ldo;哦,怕属性不对?&rdo;老东山领会了,&ldo;这你放心,大爷我早为你操心啦!他属鼠,你属小龙,正是相配。&rdo;&ldo;不,不!不为这,不为这。&rdo;淑娴只能说出这几个字。&ldo;那为什么?哦棗&rdo;老东山又明白了,&ldo;你不愿出门子吧?孩子,别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不能一辈子守着生养的亲人。&rdo; &ldo;不,不为这,不为……&rdo;淑娴的心情更紧张了。&ldo;哦,是为嫁妆吧?&rdo;老东山许愿道,&ldo;这个不用你担心,你大爷亏待不了你,你表哥也答应啦,全套嫁妆从烟台往家办,随你的心……&rdo; &ldo;不为这!更不是这……&rdo;淑娴用力摇头。 &ldo;那为什么?&rdo;老东山生气了,&ldo;你说呀!&rdo; 淑娴看他一眼,垂下头,一声不响了。 &ldo;没说的就算啦,我也不能养你一辈子!&rdo;老东山使出家长的口吻,&ldo;给你找这末好的婆家,我也算对得起你爹妈啦!&rdo;淑娴见他要走,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了,她心里狂乱地说:&ldo;这怎么好啊?说不说实话?不说就和孙若西定了,可要说……&rdo;淑娴急得流出眼泪,冲口叫道:&ldo;大爷,你先别急!我有话说。&rdo; 老东山回过头,说:&ldo;怎么,我也没逼你,难过什么?有话说吧!&rdo; &ldo;我,我……&rdo;淑娴又说不出口,老东山又要走;她再也不能犹豫了,悄声道:&ldo;大爷,我不瞒你,俺心里有别人啦。&rdo;&ldo;啊!你说的谁?&rdo;老东山惊讶地睁开眼睛。 淑娴大着胆子小声说:&ldo;俺水山哥。&rdo; &ldo;谁?&rdo;老东山喊道,&ldo;水山?!&rdo; 淑娴默默地点点头。 老东山象牛一样喘息了一会,接着平静下来,闭上眼睛。江水山的家景情况立时在他眼前出现了。他心里在说:&ldo;这个穷小子,当兵把只胳膊当丢了,要东西没东西,要人才没人才,倒看上我侄女啦!看上淑娴那股财产啦!哼,想得倒不孬,你是在做梦。&rdo; &ldo;你在瞎说什么,娴子!&rdo;老东山严厉地说,&ldo;水山和咱家一个祖宗,哪有成亲之理?&rdo; &ldo;大爷,如今不论这些啦。&rdo;淑娴鼓足勇气说,&ldo;已经出了五服,也有人破过这个例。&rdo; &ldo;那是造孽!咱是正经人家,不能胡为!&rdo;老东山喝道,&ldo;再说,他是个四肢不全的人,家又穷,你跟他喝西北风?&rdo;&ldo;大爷,&rdo;淑娴解释道,&ldo;他人是残废,可是为人好,也光荣。&rdo; &ldo;光荣?&rdo;老东山冷冷地说,&ldo;光荣值几个钱?能当衣当饭?女人嫁汉,穿衣吃饭,跟他你要遭一辈子罪,快不要听他的瞎话。这东西用甜言蜜语糊弄住你啦!&rdo; &ldo;不,大爷!&rdo;淑娴反驳道,&ldo;人家水山哥……&rdo;&ldo;还说什么!哼,水山这东西我才看透啦,他是为着咱家这份……&rdo;他不说了,又以绝对的语气道,&ldo;娴子,你年轻,别上人家的当。听你大爷的没有错,和你表哥的事算定下啦!&rdo;淑娴失魂落魄,哭了好一会,想了想,决定去找春玲。春玲叫她拿定主意,不听老东山的,又叫她再去找江水山,和他谈开。 &ldo;唉,找他又管什么用啊?&rdo;淑娴深深地叹息一声,望着孤灯自语道。灯火被她的叹息拂得晃曳起来。她把灯端到窗台上,放下蚊帐,脱掉衣服,趴到枕头上,心里迷妹蒙蒙、恍恍惚惚地翻腾开了。 &ldo;啊,水山哥,我的心为你都快揉碎了!我费了好大事和你见上面,你却尽讲些大道理,要我积极工作,拥军支前。水山哥啊,我不是落后分子呀!难道除了这些,你就不想想别的吗?我给你做点针线活你不要,要我有工夫做点别的……你想想,我真是闲得两手发痒才给你做的吗?我那一针一线的心血就为给你做鞋和小褂吗?天哪,这可怎么好!我大爷已应允把我给孙若西,可我不听他的,只要你对我吐一个字棗&lso;要&rso;,我就跑到你家,我大爷再厉害我也不怕,有你就行!春玲老叫我和你明提出来,我背后下很大劲,对着小猫对着鸡,对着南山对着大槐树,不知练过多少遍,可是一见你,你的态度,就使我说不出口。对,我怕。开始我怕的太多,怕羞,怕人笑话,怕大爷不依,怕你顶回我……可是越来我怕的越少了,到如个,只剩下怕棗怕你不要我了!不止,我还是有点怕我大爷,也是为怕你不要我,所以和他斗的勇气不足。哦,怨你,也恨我,谁叫我的心肠这样不争气,性儿没劲呢? &ldo;……孙若西,这个人是不错呀,他过去爱春玲,她也有点爱他,这我看得出来。不知为什么棗哦,对啦,春玲是痴情闺女,老忘不了儒春,他们断了……孙若西有文化,长得也好,他怎么会对我有意啦?我长得不俊,身子粗,个子矮,眼睛也不大,脸上还有几颗小黑点点,又没文化,他怎么喜欢上我了呢?大概是没有了春玲的缘故吧!也许还为我们是亲戚,为个亲上加亲吧……本来,能找个孙若西这样的人也不错呀,人家是教员!可是我的心已有人占上了,没有比水山哥使我更爱的人了!孙若西这些日子对我可好啦,真亲近,若是没有水山,说不定我能相中他……咦,春玲一听孙若西,脸立时就红透啦,很有气,这是为什么?他俩为这事吵过架?春玲还嘱咐我,不能和孙若西好,要我拿定主意。她却光说他落后、坏,也没讲为什么,只是说我慢慢会明白。春玲妹,事情不是明摆着?我成天见他的面,还不明白什么呀? &ldo;唉!水山哥呀,水山哥!我二十整啦,也好出嫁啦,可为着你,我等一百年也行。现时冒出个孙若西,俺大爷也应允下来。他是我的养身人,对我有恩哪!我不能全不理会他呀!水山,你要应承我棗不,你给我一点光亮,有个盼头,我就能挺起腰杆和俺大爷顶。可是我这时一点希望也没有,说什么也没劲。我怎么办啊? &ldo;好吧,水山哥!我硬着头皮也要等些天,一定和你谈一次公开的,你要是说&lso;不&rso;,我就死心棗不,再谈两次,你要说&lso;不&rso;,我就死心棗不,再谈三次,四次,五次……嗳呀,烦死人!我的心多会能透点亮啊!&rdo; 淑娴清醒过来,拍了一下头。她摸一摸枕头,不觉一惊,悄声说:&ldo;是汗?不。是泪。我哭了,枕头都浸湿啦……&rdo; 屋里漆黑一团。盛夏的闷热在显威。家里人都在南场上乘凉未归。蚯蚓在墙根的阴湿处和水缸根上,发出间歇的叫声,象给打锣似的蚊子声伴奏。 狗吠。门响。 淑娴心想一准是家里人谁回来睡觉了,也没理会,翻了一下身,又闭上眼睛。 进来的人关上门就没声音了,淑娴以为是嫂子到厢房睡去了,也没发问。 蓦然,姑娘敏感到有人进了房间。她立时睁开眼,真有个影子在蚊帐外面蠕动。淑娴陡地坐起,惊悸地喝问:&ldo;谁?&rdo;&ldo;我,是我。表妹……&rdo;来人向前伸出的手停住了,沙着嗓子回答。 &ldo;你,孙老师!你要做什么,快出去!&rdo;淑娴叫着,急将外衣套在身上。 孙若西在黑暗中低声道:&ldo;表妹,咱俩的事不都明了吗,你还怕什么?&rdo; &ldo;胡说!我没答应。&rdo;淑娴低声喊道,&ldo;你快出去!你快出去!&rdo; 孙若西欲前又止,急忙解释道:&ldo;好妹妹,别怕,我没有歹心,是想……想和你说说心里话。&rdo; &ldo;有话白天说吧。&rdo;淑娴松了口气,说,&ldo;这样子不好。再说,叫俺大爷遇着……&rdo; &ldo;我刚从南场上来,他们不会来家。好妹妹,你尽管放心,我是个有知识的人,正人君子!&rdo;孙若西挨到炕上,柔声地说,&ldo;我知道,你从小失掉父母,寄人篱下,举目无亲,多孤单啊!你相信,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咱俩结婚,我保证对你好,一心爱着你。&rdo; 淑娴听着这些话,心中不免有些感动了,也就忘了知友春玲的忠告。淑娴感激地说:&ldo;你对我这末好,我一辈子忘不了。只是我不能嫁你。&rdo; &ldo;不行,你一定是我的!&rdo;孙若西摸到了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拉着,&ldo;我明白,你对江水山有情,可是人家对你却无意。他已经和别人好上啦!&rdo; &ldo;啊!&rdo;淑娴惊叫起来,&ldo;他和谁?&rdo; &ldo;噢,你还一点不知道呀!江水山经孙俊英的介绍,和汤泉村的青妇队长拉上线啦!&rdo; 淑娴怔住了,心里象有包针在搅……但,她马上摇头说:&ldo;真有此事,春玲为么不知道?不对,不对……&rdo;&ldo;人家为什么非告诉你不可?你也许看得出来,妇救会长孙俊英对春玲不怎么好,孙俊英是个精细人,她知道你与春玲亲近,怎么会告诉她?&rdo; 淑娴感到有理,身上有些发凉了。转瞬间,她又疑惑地自语道:&ldo;难道俺亲妈也瞒我不成?&rdo; &ldo;嗳呀呀,我的表妹,你真是太老实啦!你想,江水山他妈知道你对水山有心,怕你听了吃不住,也怕找麻烦,还会对你讲吗?唉,你呀,还痴想傻念,那江水山枪不离身,革命比脑袋还要紧,他怎么会看得上你?再说你这个顽固家庭,你大爷的作为,江水山更是怒火三丈,有现成的干部他会不动心。那位青妇队长还是模范哩!可你呀,表妹,快清醒吧,咱俩……&rdo; &ldo;你,你快别说啦!&rdo;淑娴,柔弱软嫩的姑娘,心里酸痛,泪珠成串。她想抽回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但没有能挣出来。&ldo;表妹!你还不相信我呀?我,我只有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啦……&rdo;孙若西说着,脸贴上了姑娘的腮……&ldo;表哥,别这样……&rdo;淑娴心乱如麻,声音喑哑,立时爆发出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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