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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第1页）

这种被标榜为&ldo;门风谨严&rdo;的&ldo;养在深闺人未识&rdo;，其实是十分不人道和不利于身心健康的。它甚至只能造成一种在一般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那就是贾府那位老祖宗说的：&ldo;只见了一个清俊男人，不管是亲是友，想起他的&lso;终身大事&rso;来，父母也忘了，书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rdo;前已说过，这种事情，在贾老太太看来，是既不像话，又不可能。像不像话我们姑且不论，可不可能却值得商榷。事实上，只要是正常发育的少女，一到青春期，便会春情萌动，很自然地产生与异性交往的愿望。这时，情窦初开的少女，极易为&ldo;吉士&rdo;所&ldo;诱之&rdo;。中国封建礼教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要&ldo;设男女之大防&rdo;，尤其是要把少女们，深藏于闺中，以为只要这样一来，她们便&ldo;眼不见，心不烦&rdo;了。

其实，礼教的设计者恰恰忘了一条&ldo;祖训&rdo;，即&ldo;湮不如导&rdo;。春情的萌动就像洪水一样，堵是堵不住的，只能进行科学的疏导。把少男少女们像隔离犯人一样硬隔开来，其结果，恐怕不是&ldo;眼不见，心不烦&rdo;，而是&ldo;眼不见，心更烦&rdo;。中国古代许多爱情传奇，都描写了少女们的&ldo;伤春之病&rdo;，而且都写得相当准确和生动。从这些描写看，&ldo;伤春病&rdo;的症状主要有：厌食、失眠、慵懒、伤感、喜怒无常、神情恍惚、坐卧不安、对景生情，看见花开花落便莫名其妙掉眼泪等。这可能是当时相当普遍的一种心理变态现象，否则作家们不可能描写得那么生动准确，而诸如&ldo;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rdo;之类的诗句，也不会引起那样普遍而强烈的共鸣。比如，与汤显祖同时的一位娄江女子俞二娘，在读了《牡丹亭》之后，竟&ldo;断肠而死&rdo;；另一位杭州女伶商小伶，也在演出《牡丹亭》时&ldo;伤心而死&rdo;。如果不是内心深处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何至于此？这就正如汤显祖所云：&ldo;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rdo;了。

于是，中国古代便有了一种十分奇特的恋爱方式‐‐一见钟情。

所谓&ldo;一见钟情&rdo;，就是只见了一面，还没有弄清对方姓甚名谁，是亲是友，就猛然一下子&ldo;爱&rdo;上了，而且&ldo;一口咬住&rdo;，始终不放。甚至极端一点，像杜丽娘那样，只不过是在梦中与柳梦梅相遇，并未真正&ldo;见面&rdo;，也一往而情深，而且不达目的，便是死了也不罢休。这虽然是剧作家的艺术想象，却也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韦庄《思帝乡》云：&ldo;春日游，杏花飞满头，陌生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rdo;所谓&ldo;谁家少年&rdo;，就是根本不认识。既不知道他是谁，当然也不知道他是否已有婚约，以及是否也爱自己。但仅仅只是无意中看了一眼，便拿定了主意，要&ldo;将身嫁，一生休&rdo;，而且&ldo;纵被无情弃&rdo;，也在所不惜。如果我们不了解当时的社会环境，便会觉得这简直是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甚或是诗人、艺术家在胡说八道。

然而，这种爱，既可能，又可贵。

首先，男女之间的情爱，原本就包括性吸引的成分，而性吸引又主要表现在一个人的年龄、相貌、身材、风度等方面，与他的身份、地位、家庭背景、经济收入等没有什么关系。因此，一见钟情的事，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尤其是那些&ldo;养在深闺&rdo;的少女，平时根本无缘与其他同龄异性接触，&ldo;少见&rdo;便难免&ldo;多怪&rdo;，也就难免&ldo;一见&rdo;而&ldo;钟情&rdo;。沈仕《锁南枝》曲云：&ldo;雕栏杆，曲径边，相逢他猛然丢一眼，教我口儿不能言，腿儿扑地软。他回身去，一溜烟。谢得腊梅枝，把他抓来个转。&rdo;明眸一送，若痴若呆，正是这样一种怀春少女猛然间见到英俊男子的心理反应。这种心理其实是&ldo;男女都一样&rdo;的。《西厢记》中的张生见了崔小姐，不也是&ldo;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rdo;吗？其次，这种爱慕和眷恋无疑是超功利的。两个素不相识的青年男女一见钟情，能有什么功利的目的和因素呢？没有。既不图他功名富贵、万贯家财，也不图他高门豪族、耀眼头衔，爱的只是他这个人，只是他本身，而不是社会给予他的&ldo;附加值&rdo;，这才是真正的爱情。我们不能因为这种爱情来得太突然，便怀疑它的真实性和可靠性。相反，在婚姻被看作交易，爱情被当作筹码的时代，我们更应该承认，这种&ldo;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do;的爱情，不但难能，而且可贵。

爱是不能忘记的，也是不可战胜的。因为它是与人的生命本能相联系的，因而是最内在、最深层、最个性化也最不可替代的一种情感。所以，爱情有时会重于生命。

于是，便有了殉情。

南朝乐府民歌《华山畿》讲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讲，有一天，一个少男在华山畿与一位少女相见，一见钟情。但是，因碍于&ldo;男女之大防&rdo;，无法表达爱慕之情。回来后，少男朝思夜想，相思成疾。后来，少男的母亲在华山畿找到了那位少女，相告情由。少女听后，深为感动，便将自己的&ldo;蔽膝&rdo;交给少男之母，嘱她暗藏在少男的寝席之下。这位男子发现后，欣喜若狂，将蔽膝紧抱怀中，吞食而死。少男的家人只好把他送往华山畿安葬。当送葬的车子经过少女家门时，驾车的牛便停下了脚步，再也不肯向前走一步。这时，少女已在家中梳妆完毕，走出门来，悲声唱道：&ldo;华山畿！君既为侬（我）死，独活为谁施？欢（古代女子对所恋男子的爱称）若见怜时，棺材为侬开！&rdo;结果，棺盖应声而开，少女纵身跳入，殉情而死。这个故事，几乎和《梁祝》一样悲壮。所不同者，在于梁山伯与祝英台尚有同学之谊，而这一对恋人只不过见了一面，是&ldo;一见钟情&rdo;。

从怀春、伤春，到钟情、殉情，中国传统社会中少男少女的恋爱真可谓&ldo;多灾多难&rdo;。首先是不被理解，其次是不得批准，最后则可能还要遭到批判。&ldo;私定终身&rdo;的事，虽然在文艺作品中屡见不鲜，但诗歌里唱唱可以，小说里写写可以，舞台上演演可以，生活中&ldo;以身试法&rdo;则断乎不可。因为&ldo;戏者戏也&rdo;，戏剧不过只是游戏，是艺人们弄出来给大伙儿解闷的，哪里当得了真？&ldo;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rdo;，谁要是假戏真做，那才真是&ldo;犯傻&rdo;。犯傻的结果，轻一点的，是遭人耻笑：&ldo;哪有大姑娘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婆家的？&rdo;重一点的，弄不好还会有杀身之祸：男的打死，女的沉潭。《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中那一对青年男女，就是这样的下场：存妮投水自尽，小豹子则被当作&ldo;强奸犯&rdo;判刑，而这件事居然发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可见传统力量之大。

总之，自从告别了《诗经》时代后，传统社会和社会传统已不允许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唯唐代略为宽松）。因此，一对青年男女如果&ldo;不幸&rdo;相恋，那么，他们要想真能结合在一起，便差不多只有一个办法‐‐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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