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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余三姨太太在前面走,引着她们到一间小客厅里来。客厅里中间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四副杯筷。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穿着灰布夹袄夹裤,身腰窄窄的,袖子短短的,正端着几个碟子往桌上放。她看见客进来了,羞得满脸通红,勉强低着声音,喊了一声密斯梅。梅双修笑着点头道:&ldo;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这是密斯李冬青。&rdo;说着,对李冬青一指。那女孩子就和李冬青点了一个头。梅双修又对李冬青道:&ldo;这是密斯史科莲。&rdo;那史科莲两只手互相搓挪了一会,好像局促不安的样子,笑着对李冬青道:&ldo;请坐。我还有点儿事,不能奉陪。&rdo;说完就走了。
李冬青心里好生奇怪,心想这是什么人,小姐不像小姐,丫头也不像丫头。看那个样子一定是余瑞香家里的人。但是余瑞香家里人,都是穷极奢华的,怎样她穿得这样寒素?若说不是亲戚,不至于住在余家;若说是亲戚,我亲眼看见她作事,岂不是与婢仆为伍?心里怀着这个疑团,却是没有法子打破。一餐饭吃过,没见史科莲出来,再一看梅双修也没有提到,当然不便问。
这时余三姨太太问道:&ldo;饭吃过了,我们是去看跳舞呢?还是去看电影?&rdo;李冬青道:&ldo;我不懂跳舞,还是去看电影罢。&rdo;说时,走进一个妇人来,身上披着一件黑呢的夹斗篷,脸上的粉擦得雪白,耳朵上一串珍珠环子,颤巍巍的直拖到肩膀上。李冬青认得这是余家的二姨太太,点着头招呼了一声。余三姨太太问道:&ldo;老大,怎么在家里穿起斗篷来?&rdo;余二姨太太道:&ldo;该死的李裁fèng,他把我这件衣服,做得不合腰身,大了两三分。我穿给你看看,寒碜不寒碜?&rdo;李冬青笑道:&ldo;大两三分这也可以将就,那是看不出来的。&rdo;余二姨太太道:&ldo;你不知道,这工钱是特别加价的,他不应该不做好呢?&rdo;说着,她轻轻的慢慢的把斗篷从压在肩膀上的如意头底下,卸了下来,提着领圈交给余三姨太太看。这时斗篷的里子,翻了出来,只觉红光she目,鲜艳夺人。梅双修笑道:&ldo;这里子很好看,是什么料子?&rdo;余三姨太太道:&ldo;这也是双丝葛。不过它的颜色是新出来的,红的里面,露出一些金黄色,据说这叫印度红,现在很时新。&rdo;李冬青道:&ldo;这件衣服,做了多少钱?&rdo;余二姨太太微微的摇了一摇头,说道:&ldo;不多,六十多块钱料子,十二块钱手工。&rdo;李冬青道:&ldo;什么?这么一件夹的斗篷,要十二块钱手工。&rdo;余二姨太太道:&ldo;所以哪!
我说他做得不好。&rdo;李冬青笑道:&ldo;我要说句乡下人的话,这样的天气,很暖和了,用不着它御寒。要说好看呢,也不见得好看。&rdo;余二姨太太笑道:&ldo;大家都时新这样东西吗!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rdo;李冬青笑道:&ldo;我平常总想不出它的好处来,原来你们也不过是时新两个字的理由。&rdo;余三姨太太道:&ldo;不要讨论了,我们去看电影去罢。&rdo;余瑞香道:&ldo;我还没换衣服!&rdo;说着,用两只手在脸上一拂,对余三姨太太瞟了一眼。余三姨太太道:&ldo;好!咱们一块儿去。&rdo;回头又对梅双修笑道:
&ldo;怎么样?&rdo;梅双修对李冬青道:&ldo;你也去一个。&rdo;李冬青笑道:&ldo;我不去,我不去。&rdo;又微微的低着声音说道:&ldo;我是老人家了,不像人家年纪轻的人爱修饰。&rdo;
梅双修道:&ldo;你去瞧瞧,他们这里的梳妆室很有意思。&rdo;说着拉着李冬青的手,跟着余三姨太太后面一路走。
走过几间屋子,便是余三姨太太的卧室,有一架小穿衣镜,在衣橱的一边,余瑞香走到镜子边,在镜框上按了一按,那镜子活动起来,往前一推,原来是一扇玻璃门。门里面却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四周都是白漆漆的,地下一色磁砖。墙东南北三面,安着三面大镜子,镜子下各安着一张嵌磁白漆梳妆台。有一张桌子上,一列摆十几面镜子,一个大似一个,都是银的托子。一张桌子,长长短短,大大小小,方方圆圆,陈列着许多化妆品。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副银底珐琅的瓶子匣子之类,里面都是盛着香胰子一类的东西。人到这屋子里,四围一望,真觉得须眉毕现。镜子旁边,一列又挂着许多银钩子,也有挂衣服的,也有挂烫发刷子的,也有挂云拂的,就像开了洋货店一样,陈设着许多零碎。桌子边摆着螺丝钮的沙发转椅,人坐在上面爱照哪方面的镜子,就照哪方面的镜子,十分便利。靠北的犄角上,另外有个小门半掩着,一看那里面,却是浴室。李冬青道:&ldo;这屋布置得最好,梳起头来是很便利。&rdo;余三姨太太道:&ldo;这也不花什么,不过把现成的屋子,铺几块好磁砖,安上汽水管,花几百块钱罢了。至于这些用的东西,本来也就少不了的。&rdo;说时,余三姨太太先在那边洗脸架上,放开自来水管,放了一盆水先洗了一把脸。然后将桌上的化妆品,拣了几样,用了一点。接上余瑞香梅双修都照着镜子修饰了一番。
李冬青只拣了一瓶雪花膏,用右手的手指头,挖了一点,塌在左手心里,然后伸着两个巴掌挪搓了一会,对着镜子带拍带摸的擦了上去。余瑞香拿着一个香粉盒子,掀开盖,送到李冬青面前,李冬青摇摇手,说道:&ldo;不用。&rdo;余瑞香笑道:&ldo;年纪轻轻儿的,为什么这样老实?&rdo;梅双修道:&ldo;人家已经做先生了,不能不装点道学模样。&rdo;李冬青正要辩说时,余三姨太太把一架玻璃橱下层的抽屉往外一抽,回头对余瑞香道:&ldo;你来瞧,我穿哪一双鞋子出去?&rdo;李冬青伸头看时,只见里面深红浅紫,花花绿绿,一抽屉鞋子。余瑞香接嘴说道:&ldo;那双浅绿色湘绣的就好。&rdo;余三姨太太道:&ldo;好!就听你的话。&rdo;说时,在里面拿出一双浅绿的高跟鞋来,头上是绿线绣的一朵芙蓉花,两面绣着花朵和蝴蝶。李冬青道:&ldo;如今样样时新,样样是复古,又成了老前辈那句话,红绣花鞋了。&rdo;余三姨太太道:&ldo;究竟两样。从前的鞋子,哪有这大一朵的花呢?&rdo;李冬青道:&ldo;这花鞋是自己绣的,是买来的?&rdo;
余三姨太太笑道:&ldo;我哪里会绣花!说来这笔账,也是该省,每年倒要两三百块鞋子钱呢。&rdo;余三姨太太一面说话,一面穿鞋子。又和余瑞香各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同着梅双修李冬青四个人,共坐了一辆汽车,到真光剧场。
一进门,只见那位史科莲女士,搀着一位老太太往里面走。余瑞香先喊道:
&ldo;巧得很,姥姥也来了。&rdo;李冬青这才知道是她们的外祖母,就和梅双修过去喊了一声外老太太。外老太太笑道:&ldo;电影一闪一闪,外国人来,外国人去,我就不爱看。&rdo;说时用手拍着史科莲肩膀道:&ldo;我们这傻丫头,她就喜欢看这个东西,一个人又不能来,硬借着我这一块老招牌,拖了我一路来。我要是知道你们来,我就不来了。&rdo;说着,大家走到楼上。这里茶房认得他们是一家人,早就开了一个包厢,让她们进去坐。大家坐定,李冬青看那史科莲,只见还是那件灰布夹袄,只多系了一条黑裙子罢了。她挨了外老太坐着,时时露出一点微笑,将辫子从肋下掖到胸面前来,两只手不住抚弄头发杪,一句话不说。只觉得她小乌依人,楚楚可怜。李冬青是最喜欢这种人的,便特意坐得史科莲一处来,和她说话,因问道:&ldo;密斯史在哪个学校里?&rdo;史科莲笑道:&ldo;没有上学,跟着表姐学着写写字罢了。&rdo;李冬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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