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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住了被角,握着紧紧地。脸上慢慢紧张,忽然双眼一睁,接着又复闭上。停了一会,睁眼见何吴二人在此,便道:&ldo;怎么样,她没有来吗?&rdo;何剑尘道:&ldo;火车误了点了。&rdo;杨杏园微笑道:&ldo;你不要信口开河了。先前我对碧波说的话,是神经错乱,胡说的。其实她又没有给信或打电报给我,我怎能知道今晚上来哩?&rdo;他已自认了,何剑尘也就不再遮掩,说道:&ldo;那也总快来了。&rdo;杨杏园道:&ldo;其实……唉……不来也好……可也少伤心些。&rdo;于是昂头睡着,半晌无言。只觉头上的汗,一阵阵向下落,用手去抚摸时,又没有什么。睁开眼,一只手握了何剑尘,一只手握了吴碧波,慢慢的道:&ldo;我简直不敢闭眼了。闭了眼我又做事,又会遇到朋友,又在旅行,又……忙死我了,怎么办呢?&rdo;何吴听了他这话,心里都万分难受,当夜并未回家,就在这里胡乱睡下。
杨杏园也昏昏的睡去,睡得正浓的时候,梦到李冬青穿了一件浅绿哔叽的旗袍,剪着新式双钩短发,站在床面前道:&ldo;大哥,我来了。&rdo;杨杏园想着,她不会这样时髦的,这梦梦得有趣了。我不要动,一动,就会把梦惊醒来的。李冬青握了他的手道:&ldo;大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怎样不作声。&rdo;杨杏园觉得自己的手,果然被人握着,而且说话的声音,又很清楚。因问道:&ldo;我现在是睡着的,还是醒的?&rdo;说着话时,随望着南向的玻璃窗启了半边窗纱,望见院子里的那一棵槐树带着一些七零八落的树叶子,露出一带阴黯黯的晚秋天色。这不是梦,这是自己家里了。于是对李冬青脸上仔细看了一看,微笑道:&ldo;呀!果然不是梦!不料我们还有见面的日子。人生的聚散,是说不定啊。你的来意,全是为着我吧?事已至此,教我怎办呢?&rdo;
李冬青不象从前那样避嫌疑了,就握了杨杏园的手,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说道:
&ldo;你病虽重,精神还好,慢慢的总会好的。&rdo;杨杏园点头微笑。将她动身和到京的日期,略问了两句。李冬青说是一个人来的,刚下车先到何家,因为听见大哥身体不好,马上就赶来了。杨杏园道:&ldo;多谢你,我何以为报呢?&rdo;李冬青听了他的话,默然不语。见这屋子里,壁上挂着佛像,地下放了蒲团,越是有一种感触。李冬青陪他坐了大半天,不觉到了黄昏时候。杨杏园道:&ldo;外面什么响,下雨了吗?&rdo;李冬青低了头向窗外一看,天上略现两片淡红色的云,三三两两的乌鸦,掠空归去。
那些半凋零的树叶子,被几阵风,吹得乱转。因道:&ldo;没下雨,是风声。&rdo;杨杏园道:&ldo;我有几句诗,请你给我写一写。&rdo;李冬青道:&ldo;不要去枉费心机罢。&rdo;杨杏园道:&ldo;不要紧的,我不过消磨消磨时间罢了。&rdo;李冬青听说,果然搬了一个茶几到床面前来,在桌上拿了纸笔,坐在床边提了笔,等候他说。杨杏园念道:
可怜茧束与蚕眠,坠落红尘念七年,
一笑忽逢归去路,白云无际水无边。他念一个字,李冬青写一个字。
因为他是一顺念下去的,就不曾拦住他。写完了,李冬青将笔一放道:&ldo;这种诗,我不能写。等你病好了,要我写多少都可以。&rdo;杨杏园将头抬了一抬,说道:&ldo;你不写,我自己来写。&rdo;李冬青将左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ldo;我写罢。……&rdo;只说了这三个字,以下便哽咽住了。杨杏园又念道:
王侯蝼蚁各空回,到此乾坤万事灰,
今日饱尝人意味,他生虽有莫重来。
李冬青抄到这里,一阵伤心,已是不能抬头。杨杏园道:&ldo;冬青,无论如何,你得忍痛给我抄完。这是我一生的大事,你不要忽略过去。&rdo;李冬青点了点头。他又念道:
白发高堂怆客情,三千里外望归程,
明宵魂断江南路,黄叶村前有哭声。
莫向知音唤奈何,人生会合本无多,
只愁残照西风里,为我高吟薤露歌。
李冬青听他念第三首,不知不觉的,在写的纸上,接连滴了两点水。先还不知道水是哪里来的,后来因为眼睛里滚热,才明白是自己流泪了。直到第四首,是对朋友而发,连送殡都说了。实在不能写了,就伏在胳膊上。杨杏园见她如此伤心,实在不忍再向下说,便默然无语了。李冬青伏在茶几上,半天也不能抬起头。许久,才对杨杏园道:&ldo;你如何作出这种诗来?我的心都碎了。&rdo;杨杏园道:&ldo;你以为我是故意的这样说吗?其实……&rdo;他说到这个实字,见李冬青两行泪珠,有如抛沙一般,再也不能容忍,自己也滴下两点泪,一翻身,便向里睡了。
李冬青手捧那张诗稿,只是呆着,什么话也不说。何太太却打了电话来了,叫听差请她说话。她在电话里说:&ldo;李先生,你的行李,车站上还有没有呢?你放下行李就走了,我们又不知道是几件。&rdo;李冬青道:&ldo;管他几件呢。人都不得了,还管什么行李。&rdo;何太太没头没脑碰了一个钉子,却是莫名其妙。问道:&ldo;你到我这儿来吗?&rdo;李冬青道:&ldo;杨先生的病,我觉得太沉重。我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吧!&rdo;
说毕,挂了电话,又走进杨杏园的屋子里去。杨杏园面朝里依然未动,似乎是睡着了。李冬青也不惊动他,只拿了一本书,默然的坐在一边看。看不到三两页,便走近床来,用手抚摩抚摩他的额角。或是抚摩抚摩他的手。但是他是一味的睡,什么也不曾感觉。自上午守到傍晚,中间也有几度人来瞧杨杏园的病,李冬青并不避嫌疑,依然在屋里照料。
富家骏是旁观的人,却看得清楚。这位李女士自进门以后,不曾吃东西,也不曾要茶水,太是奇怪。到了这时,进屋来看了看杨杏园的病,便问道:&ldo;李女士,你不曾用饭吧?&rdo;李冬青道:&ldo;没有,但是不饿。&rdo;富家骏道:&ldo;是上午饿到这时候了,岂得不饿。杨先生这病。实在是沉重,但是也没有法子。&rdo;富家骏说完这话,心里忽然一动,这话未免过于着实一点。但是李冬青丝毫也不曾注意,沉着脸子道:
&ldo;可不是吗!听说今天上午医生来了一趟,我想还是催一催医生来吧。&rdo;富家骏一面和他说话,一面看着床上的人,不由得浑身有些颤动,强自制定,走到椅子边,扶了椅子坐下,竟忘了应该说什么话了。李冬青本来就懒得说话,心里慌乱,更不能说话,屋子里是更沉寂了。富家骏坐了一会,便自出去。他富氏兄弟,原是不断的进房来看病的,因为李冬青在这里,他们就不进来了。只叫厨子下了一碗素菜面,另外摆两碟子冷荤,送到屋子里来,给李冬青吃。李冬青扶起筷子,只将面挑了两挑,随便吃一点就不要了。
时间易过,不觉到了晚上九点钟,杨杏园醒了。睁着眼睛,四周望了一望,将手对桌上指了一指,李冬青一看,是指着笔墨。问道:&ldo;大哥,你又要写什么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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