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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任臻木然地望着两边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心底却不期然生出一丝疑问‐‐站在此处受万人朝拜的，究竟是不甘雌伏隐忍狠绝的慕容冲，还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而来的任臻？直到他在道路的尽头，望见了一身朱紫蟒袍的慕容永，他凝视着他，忽而露出一丝笑意‐‐这一瞬间，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任臻呼吸一窒，神智在此刻澄明一片。慕容永上前牵起他的手，引导他拾级而上，最终落座龙椅，慕容永方才转身，再次领班跪下：&ldo;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do;

任臻俯视着脚下黑压压的一群人三跪九叩首行毕大礼，长乐殿外钟室此刻奏鸣而起，九曲回响，震耳欲聋地划破夜空‐‐长安至此，彻底换了主人！

任臻缓缓挥袖，握住扶手龙首：&ldo;平身！&rdo;内侍躬身将一爵贡酒奉上，任臻接过，遥遥一举，沉声道：&ldo;朕得长安，全赖诸君，今后逐鹿中原一统天下更须仰仗各位！朕，以此酒上告天地，下敬功臣，干！&rdo;

&ldo;谢皇上！&rdo;满殿臣工轰然答应，捧杯喝尽，于这喧哗声中，任臻与位列首席，近在咫尺的慕容永对视片刻，终于仰脖，浮此大白‐‐我是任臻，我不是慕容冲，我要走的，是我的人生。

酒过三巡，殿中气氛便活络起来了，定了心的任臻便开始实施他先前所定的&ldo;大计&rdo;‐‐所谓大计者，乃是灌醉硬如榆木磐石的慕容永。

自从那夜慕容永醉酒而归，令他眼界大开兼之心痒嘴馋以来，他便处心积虑要再一次灌醉慕容永，可慕容永一贯律己甚严，从不放纵享乐，加上前段平息兵变忙乱无比，任臻的诡计屡屡受挫。此次难得有了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便可劲儿地&ldo;赐酒&rdo;，没多久就灌的慕容永面色酡红，晕晕沉沉。他知道自己酒量浅，怕殿前失仪便不肯再饮，任臻眼一转儿，立即改弦更张‐‐鲜卑人马上民族，诸将汉化未深，酒酣饭饱之际便都有些晕沉淘然，不拘礼仪了，有向慕容冲奉承敬酒的，他立即欣然举杯，大肆褒奖后随即做力不能支柔弱无骨状，歪着头直拿眼风扫向慕容永：&ldo;朕不胜酒力，不知尚书令可否代饮？&rdo;

几个胆大的便凑趣笑道：&ldo;皇上的酒量岂有差的，莫不是入夜还别有怀抱，醉不得？&rdo;&ldo;尚书令居功至伟，皇上可不能让他太劳累了，多少也要赏他几个绝色慰劳慰劳～&rdo;一时众人轰然大笑，因都知前朝宫眷都已被下令转押金华殿偏殿，慕容冲可不是要&ldo;循例&rdo;大肆&ldo;享用&rdo;一番？

&ldo;哈哈，爱卿真是知机！&rdo;任臻慡朗一笑，默默决定明天就调此人去阿房守城门。

慕容永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低着头垂着眼，面红耳赤地却只是呆在原地。任臻知他一喝过了就有些呆，此刻见果然有些火候了，心中一喜，正欲再接再厉，忽然眼前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抽出他手中酒樽，仰脖喝尽。

任臻抬头，微微拧起眉毛，与杨定对视。

他一抹嘴，将空杯倒扣案上，沉声道：&ldo;我替皇上饮，但求一醉！&rdo;这似乎是这么多日以来杨定第一次主动对慕容冲开口说话，但双眼失焦，并未盯着慕容冲，茫茫然地扫视全场，他一扬手，豪慡地道：&ldo;还有谁要敬？！&rdo;在座皆是胡族健儿，最服豪饮英雄之辈，闻他放言&ldo;但求一醉&rdo;岂有不兴奋的，于是都鼓噪出声，一个接一个涌上来敬酒斗酒，场面登时便有些混乱了。

眼见杨定又来搅局，任臻却不知怎的，忽然就发不出火了，只觉得心里隐隐地有些憋闷难过‐‐他不想见到杨定这样，但他自认为自己并没做错！

因为他是慕容冲，所以理所当然不可去爱男人？否则便做不成英主明君？这是他杨定一厢情愿的狭隘，为什么非得强加在他头上？！

他面色愈加阴沉，一直贴身谨慎伺候的什翼珪在旁看了二人一眼，忽而执起酒壶，一跃步跨到杨定面前，先是拱手施礼道：&ldo;杨将军武技不凡勇冠三军，原来酒量亦是了得，不知我可有荣幸，与将军入席对酌？&rdo;

这是要单人斗酒的意思了，诸将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新人‐‐哪里冒出来的野鸡崽子，就敢叫板杨定？天下谁不知仇池杨定，千杯不醉。

杨定略略低头，长久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少年，什翼珪不卑不亢神色自若，执斛之手点滴不颤：&ldo;……我不与儿子辈喝酒。&rdo;

一时众人喷饭，杨定年近而立，果然也很可以鼓捣出这么个身材高大神似形似的儿子出来。什翼珪也是一笑，直接将手中鸡首壶的盖子拧开一丢，一扬脖子，喉结耸动，不出须臾便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众人顿时拍手叫好‐‐这般豪饮，莫说个半大孩子，就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也少有能及的。什翼珪拭去唇边酒渍，从容道：&ldo;杨将军不曾听过‐‐酒国无父子‐‐只认输赢么？&rdo;

杨定扬了扬眉，目光越过什翼珪与其后高坐的慕容冲遥遥一对，已被什翼珪拉离御前，他还欲说话，忽闻殿外传来高高低低断断续续的歌声：&ldo;宫殿台观……父子同出……不共汝……&rdo;

任臻回过神来，挑眉道：&ldo;何人在外唱歌？&rdo;

外面把守的亲兵忙出外打探，不一会儿就押进了一个青袍鹤氅的老道‐‐说是押，却没人敢碰，说是簇拥跟随亦不为过。在场有在长安久居过的，此刻也都猜出此人身份，纷纷起身迎立。

张嘉理也不理旁人，在阶下站定，对任臻远远地打了稽首。任臻左右看看，不禁亦跟着肃然：&ldo;道长姓张？&rdo;

张嘉拈须浅笑，却也不答‐‐他天师教名满天下，何人不知？任臻下句话就道：&ldo;耍套太极看看！&rdo;

&ldo;……&rdo;张嘉莫名其妙，太极乃是何物？如何做耍？任臻一拍大腿：&ldo;你在武当山上自创的呀！传给张无忌的那个！&rdo;

&ldo;？？？？？&rdo;张嘉生平不识金庸，自然对此闻所未闻，奈何长了张实在标准的老道脸，任臻一见就恨不得把他塞进电视里唱做念打一番。

他满腹糙稿被这么一搅便不知如何继续了，幸而左近的皇叔慕容恒是早知其威名的，忙躬身道：&ldo;道长弃暗投明，愿留在长安，庇佑大燕，实乃慕容氏之福。&rdo;

张嘉一挥拂尘，淡定道：&ldo;非是弃暗投明，老道出山，全为顺应天下大势‐‐华山之上夜观天象，见紫气东来，横贯帝都，便知要改朝换代了。&rdo;

慕容冲骑兵平阳，渡黄河占阿房兵围长安，可不正是&ldo;东来&rdo;？慕容恒一喜，恭敬更到了十二分‐‐幸而燕军入城入宫，再乱都没人敢伤害这活神仙，否则，谁来为大燕国的国师？&ldo;仙长今日可有福旨降下？&rdo;

张嘉先只是笑而不语，急的人再三追问，方道：&ldo;燕军围城之时，长安曾有数句童谣，不知皇上可曾听闻？&rdo;不等任臻反应，便放声悲歌道：&ldo;&lso;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rso;……&lso;杨定健兒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rso;……&rdo;

任臻怔了一怔，他听出这两首民谣皆意有所指，前者言他甲申登基乙酉围城，鲜卑入长安，杀人无算，满城皆悲；后者言杨定叛秦，投其麾下，慕容冲攻入未央宫，得坐龙椅，苻坚苻宏父子俩仓皇出逃，分道扬镳。他侧过脸看了慕容永一眼，慕容永虽依旧面色酡红，神色却尚自清醒，冲任臻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是当时长安城中真有流传了。可任臻压根就不信这世上真有能预言未来的神道，只是满朝文武不分胡汉，皆把这前朝国师当活神仙看，他也不敢太逆人心。他单手托着下巴，从鼻子里无声地哼出一口气，有一调没一调地道：&ldo;皇叔说的对，道长今日肯驾临凡间必有话说，不知是要修庙还是立祠呢？&rdo;旁人不觉如何，慕容永却听出任臻话中讽谑之味，不由皱眉看了他一眼。

张嘉扬起拂尘，忽而一指任臻：&ldo;皇上非当世之人也！&rdo;

任臻口中含着的一口酒顿时喷出，狼狈不堪地抚案大咳起来，慕容永忙抢上前替他拍背顺气，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惊魂不定。

张嘉不为所动自行接道：&ldo;皇上乃是南宫朱雀转世下凡，挟麾下七星鬼柳星翼轸张井，所过之处无不赤地千里，兵凶战危。&rdo;任臻纳闷了，他摸不清张嘉到底是胡诌蒙混还是真有两把刷子，便声色不动地道：&ldo;那不知该如何化解？&rdo;

张嘉垂下眼睑：&ldo;凤凰凤凰，何不高飞还故乡？何故在此取灭亡？&rdo;此诗一出，全场哗然‐‐凤凰者当指慕容冲，要他高飞还故乡就是要放弃好不容易才打下的长安，东归燕国故都邺城，与他那皇叔吴王慕容垂争关东去，这与慕容冲即定的立足关中再图天下的战略可谓南辕北辙。

&ldo;不知道长何出此言？&rdo;这话干系太大，连慕容恒都迟疑地追问道。张嘉命身边道童捧出一只紫檀木匣，弹开盒盖，他轻描淡写似地道：&ldo;山人机缘之下得一古书《古符传贾录》，有此谶言。&rdo;话一出口众人皆哗‐‐那个年代，佛教未兴，独尊道家，巫蛊玄学并重于世，便没有不信这的‐‐那《古符传贾录》乃是本奇书，相传为汉武帝时方士东方朔所述，司马相如记录，成书后献给武帝，武帝阅后大惊失色，说此书泄露天机必为祸人间，故下令锁入深山，从此不见下落，谁知竟到了张嘉手中，便有几个早想东归的武将当场鼓噪道：&ldo;皇上，咱别留在这了！这不是咱的根！我们打回邺城去，您才是慕容氏的正朔，怕吴王作甚！&rdo;&ldo;是啊！活神仙都发话了，留在长安也是&lso;自取灭亡&rso;！&rdo;&ldo;何必留在此处，白给人经营民生？不如一把火烧了长安，抢掠一番富贵还乡去！&rdo;

打回燕国故都邺城去？说的轻巧！虽然燕军拼死拼活攻下了长安，但也是元气大伤，想方设法站稳脚跟防备姚秦盘踞关中尚且不够，若真听这老道士的话把部队拉到关东，疲师远征，还不够他那骁勇善战老谋深算的叔叔慕容垂打一阵的！

慕容永看出任臻面色阴郁，显是耐不住性子要发火了，生怕他立即就要当众大放厥词，惹了众怒，情急之下，忙一把攥住任臻的手，附耳低声道：&ldo;且不管你信与不信，都暂不能翻脸‐‐他可是那些武将眼中的活神仙，你刚刚集权在握，不可太过刚愎，寒了人心。&rdo;呼吸流转间，那一浪一浪温暖熏人的酒气混着些许的男性气息便悉数扑来，任臻摸了摸自己敏感而微微泛红的耳后根，登时就把那该领盒饭的牛鼻子群众演员抛诸脑后，一扬手道：&ldo;今日长乐殿夜宴，只为庆功，此事容后再议！&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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