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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不走。她无需回答,眼睛已告诉他答案。萧怀朔脸上虽依旧淡淡的,但眼睛里已带了些微笑意,他缓缓舒了口气,道,“今日祭奠之后,阿娘解开了心结,一切就能恢复如常了。”他复又望向如意,道,“你们那些我知道你假装不知道的把戏,还要继续玩下去吗?”如意依旧不能认同他的言论,因为和萧怀朔不同,她切实体会到了其中的痛苦。但痛苦也只是痛苦而已,日升月恒、斗转星移,并没有什么真的崩塌陷落。何况痛苦也在渐渐痊愈。她想了一会儿,才道,“就这样不揭破,也不刻意,顺其自然不好吗?”萧怀朔顿了顿,才道,“……你之前说,揭破和不揭破是不一样的。”如意道,“嗯。”萧怀朔道,“那么,你和我之间,是揭破了,还是没揭破?”如意茫然不解,萧怀朔便道,“你该知道,你我并不是真的姐弟。”如意道,“嗯……”他们确实不是真的姐弟,她否认不了。她心中有无数疑问,先是想果然他并不情愿认她。可萧怀朔就站在她对面,正专注温柔——或者说含情脉脉的——看着她,等待她作答。她被人追求过,对这样的凝视并非全然陌生。一旦戳破,一切果然就不一样了。如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本能的去否定它、忽视它。因为这想法太怪异、太背德了,她反而更觉着是自己不正常,竟然会有这种猜测。她不由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萧怀朔轻轻笑了一声,道,“……看来是揭破了。”如意反诘道,“揭破了什么?”萧怀朔轻笑着,“你说呢?”他不肯直言,如意也不敢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方寸已乱,不能放任这样的可能。便强使自己镇定下来,表明自己的立场,“虽不是一脉同生,可我心里始终当你是……”萧怀朔的表情便随着她的话冷下来。可冷到极点之后,反倒是一派平静——这答案才是意料之中。先前是他得意忘形了,才会期待不一样的进展。他便说,“那么你也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这样的直言不讳难免令人尴尬。如意沉默半晌,才道,“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但此一事,彼一事。”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回到北殿后,院中犹有余香缭绕。但祭奠确实已结束。玉华玉瑶已经先到了,玉华心情不大好,正嫌端给她的茶太烫了。玉瑶则拱在徐思怀里说上午发生的事,她年幼嘴笨,学着如意的样子连笔带划,模仿得最像的便是对敌前那一声“呔”。她说得破碎,徐思却被她逗得失笑。祖孙二人又招惹玉华,玉华敌不过她们的眼神,只能随口补充几句,她们却又笑做一团。玉华扯了扯嘴角,复又拉下脸来。——祭奠之后,徐思确实将往事彻底放下了。萧怀朔照旧留下来吃午饭。徐思便问他,“怎么忽然想起去蒙学馆里看看?”萧怀朔垂着眸子,随手一指如意,道,“去接她的,谁知就被她差遣去陪顽童蹴鞠了。”他们姐弟二人气氛怪异,徐思听萧怀朔这语气,便道,“这里这么多她,谁知道你说哪个她?”萧怀朔不做声。如意心乱如麻。母子二人默然对峙,片刻后萧怀朔搁了筷子,端端正正的道,“听说阿娘开办了蒙学,特地去捧场,顺便接阿姐她们回来。”徐思笑道,“你改口也没用,我已经知道你是接人时被强拉去捧场的了。”萧怀朔也抗辩道,“怎么阿姐去就是特意的,我去就是被强拉的?我还负了工伤呢。”说着便指额头给徐思看。席间便又欢快轻松起来。午饭之后,如意便向徐思辞行——也许是她自作多情,可她不能放任事态发展下去。不论是徐思还是她自己,这阵子都已经历了太多变故,她不想再出任何意外。徐思没有执意挽留她,只道,“回去之后记得要好好休息。有事别藏在心里,只管来和我商议——母女之间没有不能说的话。你若再将自己折腾病了,我可不准。”如意道,“嗯。”又笑道,“我只是出宫去住,又不是天高路远回不来。看您叮嘱这么多。”徐思便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你若像二郎那么混账,我也就不担心了。”看了她一会儿,又不放心,“你也别总是顾虑这边、顾虑那边。一个人顾全不了全世界,有时都顾全不了两个人。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你只先照顾好自己。”如意道,“嗯……我记下了。”从宫里回来之后,如意依旧每日清晨去向徐思请安。她往往都在萧怀朔早朝时到东宫、下朝前离开,这阵子便没有同他碰面。回到长干里后,处置完舵里的事务,她便去探望庄七娘。她和庄七娘虽是母女,可共同的回忆几乎没有,彼此间的性情爱好也迥然不同。要骤然亲近起来如意也做不到,唯有尽心而已。但她只是去探视庄七娘,陪她吃吃午饭、听她追忆一下被卖之前的往事,庄七娘已十分满足和开心。也许还有不必再继续背负秘密的原因,这阵子庄七娘心里拨云见日,精神状况便一日强过一日。虽依旧絮絮叨叨、战战兢兢的模样,可至少不像发病时那般一刻都离不开人。十月里,梅山村郑婆的孙子娶亲。也不知他从哪里打探到了庄七娘的住处,竟亲自送了小礼来。郑婆显然没觉着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她大概以为自己不过替牙子说了句“乐府收了许多孕妇”,想来就算是谎话也无伤大雅。因此全然不觉着心虚,和庄七娘走动得十分坦然。庄七娘也还记得郑婆。得知她挂念自己,心下感激并且高兴,特地跟如意提起来。如意只能耐心的听着——就算是庄七娘这样的性格,心底也渴求旁人的认可。告诉如意“还有人记挂着我”,也仿佛在如意跟前证明了自己也是有些成就的一样。这是好转的征兆,如意不愿打击她难得恢复的自尊心,便不戳破什么。可没几日之后庄七娘便提起,郑婆的孙子“有心进城找些差事,就是不知道该托谁帮忙”。开口求如意帮忙,她显然也心中惴惴。眼睛如惊鹿般,手脚俱不自安。如意对上她半盲的双眼,亦说不出拒绝的话。便道,“我倒是知道有掌柜的在招工。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取用,得先考试。选拔虽严格了些,可待遇很好。不知他愿不愿意。”庄七娘很高兴。如意心下稍慰,又有些心疼她——庄七娘大概从不知道贪婪是什么。她固然一世悲苦,可也一直自食其劳,从未想过走什么捷径。可她这样的人,往往也过得不好。郑婆的孙子没通过考试。郑婆又来向庄七娘抱怨,“那掌柜的根本就不给大姑娘脸面,明知道我们是大姑娘推荐来的,还故意刁难。也许是瞧不起我们庄户人。”又说她孙子聪明好学,能不能不考试直接进去当个学徒。学一学就都会了。庄七娘再向如意开口时,便有些抬不起头来。如意心中有数,照旧轻声细语,“他们是不收学徒的。这样吧,我在城南开了家私塾,专门教人识字算账。我让人免去他的学费,让他去学一阵子再来考怎么样?就算他不愿意再考,能识字算账,也好找旁的活计。”庄七娘向郑婆转达了,郑婆倒是愿意。然而没多久之后就又抱怨,“他快三十了,学里一个个都是他儿子辈的年纪。天天被人笑话,我们丢不起这个人……不是我说,七娘,大姑娘不愿意帮忙就算了。本来去读书这种事,我们岂不知道是好的?可是庄户人,你知道,家里穷,就这么一个劳动力……虽说把大姑娘给的银子兑了,家里不至于揭不开锅。可也不能坐吃山空啊。大姑娘生来富贵,咱们穷人的日子,她不懂。我再说,就让大姑娘瞧不起了。”这些话庄七娘就不肯和如意说了。但她显然是心有戚戚焉的——当年她家里也是,能干活的阿爹病倒了,弟弟又没长大。她和她阿娘天天做针线贴补家用。但到底还是落魄到要卖女儿的地步。便又替她求道,“……且找个不用识字算账的活,庄户人,还是有一把力气的。”庄七娘身边下人都是如意聘来的,郑婆说什么,如意能不知道?这一次她就没那么多耐心了,“我若让他去卖力气,只怕要有人说我瞧不起他,不肯尽心。罢了……”她便唤了庄七娘身旁厨娘来吩咐了几句,又对庄七娘道,“我不是掮客,哪知道这里招工那里不招?郑阿婆再来,你就说我已经安排好人了,让阿赵领她过去。那里专门给人牵线招工,报出我的名号,他们定然尽心竭力的帮她找。”如意以为,把人牙子的事点明了,郑婆该消停了,可她还是低估了人生的奇妙。郑婆竟真用她的名号,逮着那牙子帮她孙子找了个十分顺心的活计。这件事反倒更拉近了她同庄七娘的关系。郑婆是能张罗开的人,渐渐竟又带着梅山村旁的妇人来探望庄七娘。那妇人显然也是庄七娘当年的故交,年纪和庄七娘仿佛。如今死了汉子,儿子又不孝顺,和庄七娘一凑头便两眼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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