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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道:&ldo;吃用虽不如从前许多,好在没有短什么。&rdo;
室内还有些炭火未烧尽的阴郁之气,坐久了竟有些头晕。许久不见惠仙下楼来,不禁心烦意乱。&ldo;屋子里很闷,为何不开窗?&rdo;
小九低头道:&ldo;自打娘娘住进历星楼,便不准奴婢们开窗,也不肯出门走动。因为不透气,奴婢们不敢用炭,因此这屋子有些冷。姑娘可要用炭火么?&rdo;
我叹道:&ldo;罢了。&rdo;
正说着,惠仙下楼道:&ldo;大人的簪子果然有用,娘娘肯见大人了。还请大人移步。&rdo;
我站起身来,整整衣衫,随惠仙上楼。楼道甚是窄小,向南一排长窗上,雕着细致的玉棠富贵花样。窗户紧闭,窗外的暖阳印在洁白窗纸上,窗棂上的玉兰、海棠与牡丹在这耀目的光芒之后变得缠杂不清。
慎媛的卧室昏昧一片,大门一合,便看不清那隐在深处的落魄女子。室内仍旧是冷,却没了楼下那股炭气。我心头一松,款款走近床榻。慎媛披散着头发拥被坐在床头,虽没有梳髻,却也打理得通顺。她面色苍白,双颊掩在青丝之间,隐去了略显刚硬的轮廓。眼底因消瘦多了许多细纹,双目大而空洞。虽不见泪痕,但眼底的干燥与眼皮的浮肿一望而知。骨瘦焦黄的手攥着我的红宝石蝴蝶簪,微微颤抖。惠仙上前道:&ldo;娘娘,朱大人来了。&rdo;
我忙上前行了一礼。慎媛缓缓抬起头:&ldo;玉机来了……坐吧。&rdo;惠仙忙端了一只榆木凳来请我坐下,便躬身退了出去。慎媛叹道:&ldo;玉机都已知道了。&rdo;
慎媛裘氏,过去的裘皇后。每次觐见皇后,她必然装扮华贵,刻意做出富贵端丽的姿态。虽然她的容貌远不如周贵妃,出身修养又不如陆贵妃,却从不肯在众人面前示弱。我虽一向觉得她这样要强实属无谓,但如今见到她如此失意憔悴、落魄无助,倒怀念起她盛妆的容颜和涂满蔻丹的十指来。
我鼻子一酸:&ldo;臣女都听惠仙姑姑说了。娘娘怎可如此?&rdo;
慎媛的右手紧紧攥住黯然无色的锦被,左手握住赤金红宝石蝴蝶簪,颤声道:&ldo;我如今已经不是皇后了,也唯有你还肯来看我。&rdo;
我勉强微笑道:&ldo;娘娘对臣女有恩,这本是臣女应当的。&rdo;
慎媛悲凉的目光似清冷的月辉覆在我的脸上:&ldo;长公主果然没有选错人。长公主还好么?&rdo;
我忙道:&ldo;长公主殿下甚好,娘娘不必担忧。&rdo;
慎媛无力地歪倒在床上:&ldo;那便好。&rdo;说着又叹,&ldo;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了。我累了,想歇息片刻,玉机还有话要说?&rdo;
长发覆在她的右颊上,遮住了眉眼。忽见她肩头一颤,终是将面孔埋在枕上。我看不见她的眼泪,亦不想看见:&ldo;臣女此来,只是想将这金簪交还娘娘。娘娘曾命臣女好好保管此簪,勿负娘娘的期望。如今金簪在此,臣女斗胆请问娘娘,可还记得当初的期望么?&rdo;
慎媛愈加难过:&ldo;期望……我还能有什么期望?&rdo;
我续道:&ldo;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58]再艰难,也还有二殿下,是不是?&rdo;慎媛愈加不肯正视于我,只在枕上凄然摇头:&ldo;身为女儿,甚为不孝,无法搭救父母于水火之中。身为母亲,这不堪的身份又拖累我儿。我若死了,倒也干净。&rdo;
我拿出一幅干净的胭脂色六棱雪花锦帕,这是我春天初见慎媛时,慎媛赏给我的。我将丝帕折好,放在她的枕边,方将双掌合住她攥着金簪的左手,恳切道:&ldo;臣女拙于言辞,无言可劝说娘娘。如今只说一句,皇后也好,宫娥也罢,二殿下不能没有娘亲。&rdo;
慎媛嗯了一声,终是无言。
良久,我起身开了门窗。最后一缕夕阳斜斜照入楼中,像一道锈迹斑斑的剑影。我扶了慎媛下床,在妆台前坐定。往日的红檀木九重春色阔镜妆台早换作了普通的榆木清漆妆台,妆奁中也没了昔日的珠玉辉煌。我唤惠仙进来为慎媛梳头,又看她吃了些东西,方才退出历星楼。
走进益园,仿佛还能感觉到慎媛倚窗相送的目光。夫君的冷落,父母的埋怨,彻底摧毁了裘氏女入宫为后的虚假荣耀。这荣耀支撑她多年。原来,她若不是皇后,也难再做裘氏女。原来,她从来不是她自己,她只是坐在后位上的木偶‐‐一个骁王党与皇帝都需要的木偶。
在益园中遇见前来接自己的芳馨。芳馨道:&ldo;姑娘总算回来了。二殿下一直吵着要去历星楼呢。这会儿可让他去么?&rdo;
紫藤架子已被拆去,头顶无遮无拦。忽想起升平长公主曾道:&ldo;这紫藤架是奉了皇嫂的旨意做的,白日看来,自是娇娆,可是一到天黑,紫藤花穗垂下,黑沉沉的常吓人一跳。&rdo;
原来他们竟这般怨恨这些紫藤,不待它明春再开一季,便迫不及待都拔了去。也是,一个蠢而无用的木偶,却还享受着世人的膜拜。殊不知每一次叩拜,都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刀与火。
那紫藤,早已连根斩断,在炎炎烈火中化为灰烬了。
我叹道:&ldo;不必了。明日再去吧。&rdo;
第二十四章双生双逝
腊月朔,又下起了小雪,皇帝和周贵妃带领皇子公主与各宫女官前去济慈宫向皇太后请安。此时车舜英早已辞官,女官只剩了我和锦素两个。陆贵妃还没有出月,只遣辱母抱了华阳公主前去觐见。
巳正已过,尚太后一身洁白短衣,腰间系一条麦穗金缎子在空旷的前院中舞剑。太后虽已年近半百,但阔背纤腰,四肢修长,身姿依旧如少女般苗条与矫健。金色缎带和银色剑光交织,在雪中舞成一道华丽的幻彩。远远望见慎媛的左臂上搭着一袭裘皮氅衣,手持一幅绵软汗巾恭敬侍立在院角。她低眉顺目,对皇帝与周贵妃视若不见。
皇帝含笑看着,并不上前打扰,只是偶尔与周贵妃评说两句。雪中剑舞曼妙新奇,我暗自惊叹,连日的抑郁一扫而空,不觉吟道:&ldo;纵剑开石成千仞,遥临万顷惊俗梦。&rdo;
锦素笑道:&ldo;姐姐说什么?&rdo;
我笑道:&ldo;随口乱说的。想初进宫时,启姐姐和邢姑娘在粲英宫比剑。当时春暮,如今却是隆冬了。&rdo;
锦素含悲而叹:&ldo;时如逝水,永不回头。&rdo;只一瞬,她又含笑道,&ldo;我也想起一句话,少宫化雪游混沌,长铗寒光照明镜。姐姐说可好?&rdo;
我笑道:&ldo;应景又贴切。&rdo;
高曜听了我和锦素的吟诵,不觉好奇,抬头问道:&ldo;什么是少宫?什么是长铗?&rdo;
我笑道:&ldo;七弦琴中,六弦为少宫,代指音律;长铗便是长剑,《楚辞&iddot;涉江》中有云,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rdo;
不多时,尚太后止了剑舞。慎媛奉上汗巾,将黑裘氅衣轻轻披在太后肩上。皇帝携周贵妃走上前去,众人行礼如仪。慎媛见状,忙退开几步。
太后笑道:&ldo;这里冷,进屋说话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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