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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庭也笑了,不禁回头撩起车帘看向车内的少女,她大病初愈后的脸上已有了些许红润的颜色,带着少女的鲜活与明丽,还有一丝张扬,仿佛大漠上驰骋的野马一般,再不是从前软弱可欺、沉默无言的样子。“霜官儿才多大点年纪,你这做姊姊的,就教他学坏,看这些闲书。”陆庭笑着摇摇头,“我家中倒有些《千字文》、《百家姓》的,从前开蒙的时候用的,现在也用不上,不如明日给你送了去,也好让霜官儿有些正经书看。”“也好,那我先谢过十一郎了。”沈青青心情大好,笑道,“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陆庭哑然失笑,又有些黯然,听闻她在沈家时颇为受气,现在看来,只怕毫不夸张。马车进入平江城西侧城门,街道两旁喧嚣声渐起,沈青青和陆庭各自安静下来,不再攀谈。不多时,马车一顿,只听陆庭在外轻轻扣了扣车壁:“菱娘子,到了。”沈青青轻快地跳下车,将陆庭和出来迎接的陆府管家陆符吓得不轻。陆符捏一把花白的胡须,一边引着沈青青和陆庭从侧门进去,一边笑道:“老夫活了这么些年,再没见过菱娘子这般顽皮的小娘子……真要说的话……”他想了想,道,“太后就是咱们陆氏婉娘,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小时候倒是常来我们这院子里寻四娘子玩儿,姑嫂两个一个极顽皮,一个极文静。”陆府的宅子很大,两侧游廊都是朱红漆涂的,檐下有着雕花的隔断,青金色的,与红色的廊柱一映,显得金碧辉煌。穿堂处摆了一张极大的汉白玉屏风,屏风上刻着一位宫装美人,裙下大朵的牡丹开得绚丽喧哗,正是已经过世的太后陆氏婉娘。陆符引着沈青青从屏风右侧转过,再从正房西侧的月洞门穿过,这才进到陆府新造的园子内。这园子与陆府华丽恢弘的样子不同,走的是小巧精致的路线。陆符带着沈青青四处转了转,几处楼阁已经竣工,只是四处还未栽植应景的花木,地上丛生着几簇荒草,将整个园子衬得落寞了几分。“庭哥儿,我还有些事情,你领着菱娘子在这里好好看看,种哪些花儿好。”陆符向沈青青道个歉,拢着袖子匆匆去了。“府里气氛有些奇怪呢……”沈青青看着陆符匆匆离去的样子,若有所思。陆庭看看四周,确认无人旁听,道:“昨日瑶花节,我们家的婢女碧兰死在了瑶花祠里头,这会儿提刑司的两位公事大人来了,管家忙着去接呢。”“这样……”沈青青没接话。“这里是荷塘。”陆庭见她对此不感兴趣,也不再说,在伸入水面的木台上坐下,随手扯了脚旁一茎狗尾草,叼在嘴里,有些含糊地道,“老爷原本打算种菱的,昨儿听薇娘她们从瑶花祠回来,说起菱娘子种的荷花颜色鲜亮,花期又长,极是可爱,因此老爷吩咐了,千万将菱娘子请来,为我们看看,这片池塘里头种荷花可好?”“这片池塘水域宽广,水也清灵,比府里头那一片倒是好呢。”沈青青笑道,“花这个东西,其实怎么种都好看——只是不知,你们这个园子要用来做什么?”陆庭皱一下眉,“这话倒也不怕告诉菱娘子,我们府中建这个园子,为的是明年接驾——明年是太后的五十阴寿,圣上和娘娘要带着太后的牌位归省,而且,从前太后还是吴越王妃的时候,归省也不过和旁的高门大族仿佛,如今可不一样了,半点怠慢不得。”陆府菱花溆“原来是迎圣驾。”沈青青点头,回想起陆庭刚才说的,忽地面色一变,追问道,“你刚才说、五十阴寿?难道太后……已经……?”陆庭一脸惊讶地看向她,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奇怪的事情:“太后已薨逝九年,菱娘不知?”再怎么养在深闺的贵女,也不该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吧?“九年……?”沈青青喃喃,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湖面上,眼底映出水上粼粼波光,不断闪烁。“对。”陆庭见她眼神空洞迷茫,想必是当真不知,狗尾草拈在手指间轻晃,向她细细解释,“十年前,也就是炎和元年的时候,北羌打到边境上来,长公主出塞和亲去了,后来不是死在了塞外吗?太后一向疼爱长公主,得知公主死讯,当场就悲痛得昏死过去,后来就一直病着,总不见好。”他停顿了一下,闭上眼回忆道:“我们陆府是太后的娘家,当年能求到的药方、药材,也不知往京中送了多少;那年开春,老爷他们还亲自去探望过,回来便说怕是不好了,家中老太太已哭成了泪人。不过那时候我还小呢,记不得多少事,这些都是听符伯说的。”“……是吗?”沈青青神情微僵,迷茫地看看天空,喃喃道,“我竟不知。”“菱娘,你……”陆庭虽然起初觉得有人不知道太后薨逝十分好笑,但见沈青青神情恍惚,脸上几乎没了血色,忙忍住笑,和言宽慰,“你自小长在沈家,且不说你那舅母待你如何,便是你舅舅,在外头也素来有着不搅政事的好名头,你们家中无人议论也是常有的。”“由商入仕,这些事情确实不谈才好呢。”沈青青垂下头,手指捏着袖口边缘,指节发白,“不过我竟然现在才知道,可真是孤陋寡闻了。”晴朗的阳光从一旁的树叶间筛过,细碎的光点斜斜落在她微掩的眼睛上,长睫在面颊上投下两道羽毛似的阴影,眼角莹莹发亮。陆庭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又停下来,犹豫了一下,落下来垂在身侧,轻声安慰道:“菱娘,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吴氏在平江城是出了名的刻薄,故意不教你这些也是常事,如今再学起来便是了。但凡你有想知道的,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多谢你。”沈青青侧过头,下意识抬起衣袖挡了一下,再放下来时面色已恢复了平静,自嘲地笑道,“这些年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只怕要好好请教十一郎一番,往后才不至于惹人笑话。”陆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从前领了府里多大项银子都不曾紧张过,这会儿却觉得脸上一热,连说话都结巴了一下:“怎、怎么会?至少我是绝不会嘲笑菱娘的。”“光顾着说这些,倒是忘了陆管家的吩咐。”沈青青揉了揉眉心,抬头看向陆府主宅方向,“我听说那边宅子里头的池子叫做菱花溆,里头种满了菱角,也不知如今还在不在?所以这儿种荷花也好,不至于重了样。”“菱花溆还在的,这时候正下了菱角,前些日子我家还分到了一斤。”陆庭笑笑,“明日我遣人给你们送些去。”“好,都说陆府的菱角平江难求呢。”沈青青眼中蕴着笑意,续道,“不过,菱花溆倒不是陆府最有意思的地方,而是一旁的假山。那假山是太湖石堆起来的,由平江一带的巧匠依据石头本身的模样,在其中栽上花草,或攀附起藤萝,植上苔藓,便成各种样子,有的似是天上神女,有的又像白驹玉兔,形态各异。”陆庭揉了揉眼睛,讶然看着她。“这些怪石之间,还设有羊肠小道,都掩映在花木藤萝里头,才是真正的匠心独运。假山的另一头,从平江河里引来的水顺着早已穿凿好的水道,从花木丛生处流泻而出,水花溅在下面生满了青苔的石缝里,阳光下看便是碧玉,月光底下更像碎银,是也不是?”沈青青一口气说完这些,脸上的神情渐趋自然,带着平静的微笑看向陆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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